馬　寧

我無意中寫下的生活片段

一

多年前

和同事說話時

在報紙的空白處

我會無意中

寫下幾個人名字

這些名字可能

是我初戀的對象

也可能是我喜歡的

女演員

比如鞏俐奧黛麗·赫本

這幾年微機普及

我很少用筆寫字了

但閱讀的時候

我還是習慣拿著一支筆

昨天我閱讀一份法制報

無意中在報紙的中縫上

寫下了我熱愛的

一位作家和一位詩人的名字

我很快就用筆劃掉了

二

這是我喝過的

最好喝的

雞蛋扇貝湯

蛋花

碩大金黃

扇貝順滑

青蒜苗像綠色的小紐扣

點綴在湯碗里

我僅喝過一次

這樣鮮美的湯

我終生難忘

我曾喝過

這樣的雞蛋扇貝湯

三

就沖你曾對著我

說過那么一句

特別虛偽的話

臉一點都不紅

我就斷定

你確實不是

一個好人

盡管你在很多場合

不止一次說

自己是個善良的人

四

你說要

請我吃飯

我說

節(jié)省點錢吧

于是我們

一起烙春餅

廚房里你和面

我洗豆芽菜

從陽臺下走過的左鄰右舍

沖我們禮貌

又有點狡黠的笑

儼然把

我們當成了

一對

和諧社會的

恩愛夫妻

早安

早安第一顆迎接太陽的三葉草

早安等待一場雨水的麥苗

早安純子花園里的玫瑰百合鳶尾花

早安多情的蝴蝶憂郁癥的天牛

早安陽臺上煮餛飩的良家女人

早安渭水邊的詩人兄長

早安春天的幸福新娘

早安村莊的炊煙沉默的鋤頭

早安960萬平方公里的親愛祖國

哦總有一天你會饋贈我

一座小屋

安置我卑微的靈魂多余的韻腳

失明的眼睛

我愛著的男人

涉水而來

鼻梁上的水滴咸腥微涼

這個清晨

我們的暮年若隱若現(xiàn)

我愛我的故鄉(xiāng)

沒有什么值得我愛的

我就愛我的故鄉(xiāng)

她像接納一粒草籽一樣

將我攬入懷中

我流淚她不會嘆息

我幸福她卻留給我一個背影

我憤怒她卻有梨花一樣的平靜

沒有什么值得我愛的

我就愛我的故鄉(xiāng)愛故鄉(xiāng)的窮親戚

愛墓碑下的親人像我一樣卑微的臉孔憂傷的眼睛

愛她饋贈給我的破衣爛衫與四面透風的墻壁

愛我孕育的生命愛農(nóng)夫遺棄在田野干癟的紅高粱

那么孤單卻從不幽怨

沒有什么值得我愛的

我就愛我的故鄉(xiāng)

愛故鄉(xiāng)小鎮(zhèn)的安寧丑陋俗氣

愛掙扎的痕跡冬天隱匿的小獸村莊的瞎眼老狗

慢悠悠的羊群牧羊女遼闊的歌聲

我還愛田野的白蠟樹

像我的心上人那樣屹立在我的心上

這些年我很少說到愛情

一

我把我們的相逢

看做是一只飛過千山萬水的蝴蝶

總要棲落在一樹潔白的梨花

或者是水紅的碧桃之上

可是蝴蝶啊

你可知道那唇紅齒白的花瓣

多年前就凋零在西風

那些沉默粗糙的樹干會劃傷你

石竹花一樣的安靜和純粹

二

去年我備足柴草干糧

我溫順的小驢子在前面帶路

我走了八千里路云和月去看你

荊棘刺破了我的雙手

風沙迷住了我的眼睛

沼澤險灘也擋不住我的腳步

冬去春來

我想你該來看我了吧

我一翻身天就亮了

窗外杏花那么紅梨花那么白

三

如果此時我愛上你

我就不想看到你悲傷了

而且還要把你忍受的悲傷

用小刀子替你一點點刮掉

理由非常簡單

因為你愛上我我也愛上了你

我們共同愛上了遍體鱗傷的河床山川

和彼此種植油菜稻米

收獲草莓柑橘的老年時光

四

這些年我已很少說出譬如愛情

及由愛情衍生出來的幸福歡樂

這樣的詞語

我不看電視里的愛情故事

也不沒有心思聽另一個人

說出他曾經(jīng)如火如荼

或悲悲切切的愛情傳說

更寫不出一首像樣的情詩

我這么說并不是我拒絕愛情

只是明媚的時光里

愛情像俗世薄如蟬翼的人情

容不得我再次提起

我要對你說

一

我對螞蟻說要歡樂

即使馱著像祖國一樣的份量

我對蝴蝶說要歡樂

即使明媚的春光溜得這么快

我對梧桐樹說要歡樂

即使寒冷封鎖了殘存的青春

我對薔薇花說要歡樂

即使花瓣在風雨中紛紛落下

我還要對你說

一定要歡樂啊

像一只小鳥愛著另一只小鳥

像一朵棉花依偎著另一朵棉花

像無邊的落木回到大地

像一個落魄的人回到故鄉(xiāng)和平的小村莊

二

如果梨花能再開一次

就像英雄山上的茉莉花

那樣開一次

那么我還愿與你一起走過

潮濕的泥土

荊棘漫步的山岡

聽梨花開聽茉莉花開

從十七歲到九十七歲

的緩慢時光

每一秒都將會是

都是花開的聲音

最后我們手牽手

像兩只在森林中走失的麇鹿

白雪覆蓋了身軀

黑暗里花開處處

像繽紛的歡樂圍繞我們的一生

痕跡

我愛男朋友也愛女朋友

我愛元元也愛琪琪

還愛你月光樣的小女兒

我愛柔情的野百合也愛妖嬈的大麗菊

我愛蘇東坡也愛李太白

我愛薩福也愛蕭紅

我愛澎湃著的大海也愛村莊嗚咽的小河

當我愛著的時候

我就忘記了哀傷

當我不能愛的時候

我就沒有了一點兒哀傷

飛過山巔

一

那個女孩

可真美啊

讓我懷疑

她是你生下的女兒

二

打掃房間的時候

扔掉了半截過期的口紅

十天前的面包

等我像塵土一樣消失時

你會來打掃我嗎?

把我的書替我收起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