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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80年代初期,在皖西北平原上有一個叫太和的小縣,在這小縣的城里有一個在省內“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民間文學組織——“燈下讀書會”。說是“讀書會”,實際上是一個業(yè)余的文學創(chuàng)作群體,他們中除了組織者任其鐘是文化館的工作人員外,其余成員均為縣城里的文學青年。他們都是來自縣機關廠院的干部職工,有公安局、電影院的,有醫(yī)院、學校的,還有一些來自工廠的工人。縣城不大,半小時左右,大家就能聚攏到一起。聚會一周一次,風雨無阻、雷打不動。每到周末,不用招呼,大家就不約而同地聚到縣文化館。后來,熱愛文學者紛至沓來,“讀書會”也吸納了一些來自鄉(xiāng)鎮(zhèn)的文學愛好者和學生。那真是一個文學的黃金時代,連空氣里似乎都彌漫著文學的氣息——一種理想的浪漫主義氣息。文學青年們不講究吃食,不計較穿戴,都懷揣一個共同的文學目標,從四面八方匯集到了縣文化館的一間活動室里,無論風霜雨雪,好像從未間斷過。如果因特殊原因,一周沒能舉行文學聚會,大家似“一周不見,如隔三秋”。當時,縣文化館的任其鐘先生提供場所,晚八點準時打開活動室的大門,讓大家在此碰面;人少時,大家就到任先生家聚會。每次聚會,人一到齊,大家就討論各自帶來的稿件,先由本人朗讀,然后大家互提意見,或是交流文學信息,暢談讀書體會,更多時候是為一個構思爭得面紅耳赤,本來不成篇的小說構思,經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補充、添枝加葉,一篇小說就誕生了。當時,讀書會成員的很多作品,都是這樣創(chuàng)作出來的?!盁粝伦x書會”時不時捷報頻傳,他們的作品接二連三在國內的文學期刊上刊登,如《清明》《安徽文學》《希望》《百花園》《安徽文化報》等等,有的還獲了獎。雪涅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他的處女作《汀橋豆腐》在省內刊物《清明》上發(fā)表后,隨即被《希望》《山丹》等刊物轉載;他的散文參加《山西青年》組織的全國寫作大賽獲得二等獎,去山西領獎時有幸接受王光美、唐弢、侯寶林等人為他頒獎。
當國內第一次全民經商大潮襲來時,文學一夜之間成了明日黃花,風光不再,很多作者坐不住了,為了生計,放棄了對文學的追求?!盁粝伦x書會”也難以為繼,一下子分崩離析,就此凋零了。但是,仍然有一些文學的散兵默默堅持著寫作、投稿;可當國內第二次經商大潮再度襲來時,這些堅持者也崩潰了,作鳥獸散,有的去當小工廠主,有的當了律師,更多的去做了商人。轉眼之間,許多作家從文學的理想主義的巔峰跌落到實用主義以至拜金主義的谷底,對文學棄如敝屣,并且覺得談論文學幾乎成了一件令人恥笑的事情。在這種大背景之下,雪涅也困惑了、迷茫了,可他仍舊默默堅守著寫作,好像是為了表示自己對文學的堅貞似的,他從人人羨慕的公安局調到了縣文聯,脫去了警服,成了“爬格一族”。很多人說他“傻”,說當警察多好啊,有吃有喝又有權,他一笑,曾不無悲壯地說:“我甘愿做一個堅守文學陣地的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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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不是繁華富貴之鄉(xiāng),它注定是寂寞者的事業(yè)??h級文聯更是“清湯寡水”,連個“清水衙門”都算不上。雪涅為攏住縣內文學作者,曾辦過一張文學小報《大趨勢》。并鄭重其事地請當初“燈下讀書會”的組織者任其鐘題寫了報頭,可謂煞費苦心。為了激勵業(yè)余作者,雪涅還采寫了鄉(xiāng)鎮(zhèn)一個叫巴毅的文學作家,頌揚他偏居一隅,仍堅持對文學的追求,且創(chuàng)作成績驕人,記得題目就叫《寂寞獨行客》。孰料,雪涅一語成讖,他竟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文學的寂寞獨行客。當然,雪涅不是文學的圣徒,他也不是沒有誘惑,他的一部長篇小說《傷心的咖啡屋》初版就印刷了14萬冊,在社會上引起了一定反響。后來,他的中篇小說集《大男大女》由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當時是作為該社推向市場的一套文化快餐叢書中的一本,央視《讀書時間》欄目還作了專門推介,反響不小。雪涅一連兩本書的銷量都很好,這樣一來,一些書商就找上門來,向他提供了一些誨淫誨盜的故事,要他如法炮制,并將一打打鈔票擺在他面前……他想了想,最后還是拒絕了,后來他對文友說:“錢是要掙,但我畢竟是個黨員,這種惡心人的書不能寫!”然而,靠寫作掙錢談何容易,況且,雪涅后來將自己的一半精力交給了兒童文學。那可是一塊凈土,容不得一點污穢與糟粕。
雪涅搞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純屬偶然,他的寶貝女兒上小學時,一次學校搞捐助活動,女兒與他的一次對話,觸發(fā)了他的靈感,他寫了一篇兒童小說《打工的哥哥在哪里》,這篇小說發(fā)表后,隨即被《兒童文學選刊》轉載,并獲得了當年的陳伯吹兒童文學獎。這是1994年的事情了。
當眼下很多作家都一窩蜂地去趕寫留守少年的故事,以賺取讀者眼淚時,雪涅不無驕傲地說:“關于留守兒童,我15年前就關注他們、寫他們了!”
寫兒童文學作品首先要求作家有一顆干凈的心。在獲得陳伯吹兒童文學獎的獲獎感言中,雪涅不無深情地寫道:“在那混沌的年月里,我度過了一個混沌的童年;因而,對童年的記憶也一片混沌。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無疑為我洞開了一扇通往童年的明亮的窗子,讓我從那里找到失去的童貞與童趣,并極力用心與筆去構筑起一塊小小的天地,以求使所有的童年不再混沌,所有的童年一片潔凈?!?
可以說,雪涅寫兒童文學是一發(fā)而不可收,長篇、中篇、短篇、童話、故事、散文、少年紀實文學,他樣樣都寫,當然是以小說為主。他曾在多家少兒刊物開專欄,寫連載小說。一家少兒出版社一下就給他出了兩本書,一部長篇小說《月亮溪的童話》,一部小說集《十五歲的風景》。這兩本書當時被他家鄉(xiāng)的許多所中學老師列為學生的課外必讀書,他去簽名售書時,中學生們熱情澎湃,居然出現一書難求的局面。雪涅曾三次獲得冰心兒童文學獎,其中兩次奪得大獎;還兩次獲得臺灣現代少兒文學獎,其中《拉薩小子》當年被列入臺灣年度五十本好書之列,后來又獲得臺灣中學生龍虎榜十本好書獎,最終他藉此獲得臺灣少年兒童最佳讀物獎;他的少年小說還獲得了《少年文藝》《小溪流》等省級刊物創(chuàng)作獎十余種,作品被選入全國兒童文學多種精品叢書和中國作家協會編的年度最佳兒童文學選本。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由此,國內文學界同行多將他歸于兒童文學作家,其實,他的主要創(chuàng)作還在成人文學上。雪涅已出書十余本,多部長篇小說均為成人文學作品,其中散文隨筆集《阜陽十八怪》更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僅在他的家鄉(xiāng)就銷售了一萬冊,并且出現了盜版。他所總結的民俗“十八怪”,一直為家鄉(xiāng)人津津樂道,他幾乎成了一“怪”。新近,他的中篇小說《面條》,參加安徽省首屆小說擂臺對抗賽獲得銀獎。同時,他還在臺灣闖出了一片天地,他的小說不但被臺灣多家報刊連載,多家出版社出版,其長篇小說《拉薩搖滾》于2008年又獲得皇冠第七屆大眾小說獎,其書又由皇冠出版社出版,為此,臺灣記者對他進行了電話專訪。當記者問到他為什么寫作時,雪涅回答說:“不為什么,就是喜歡,它是個人情感的一種宣泄,更是我的第二人生。你在現實生活中不能夠或不可能經歷的,在小說里都可以經歷……200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克萊齊奧說,寫作對他來說就像是旅行,而對我來說,寫作已經是我的一種生活方式,就像吃飯睡覺一樣自然……”接著他又說:“我的許多朋友放棄了寫作,而我甘愿做一個堅守文學陣地的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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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涅不僅是一個文學的士卒,也是一個傳統文化的堅守者。近些年來,雪涅迷戀上了水墨書畫,寫作之余,還要騰出時間去臨帖摹畫,一頭扎進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山大川,如癡如醉、神魂顛倒。這些年,他遍臨晉唐碑帖,又搜讀宋元古畫印本。悉心揣摩,聚神體會,咀嚼其筆墨精華,果然書藝大進,也能潑墨畫上幾筆,其書法作品多次參加全國展覽并獲獎,還有些書法作品被中國國家博物館、上海榜書研究會等機構收藏。許多職業(yè)書法家看了他的書法作品,都懷疑他是職業(yè)“搞書法”的,孰不知他只是一個書法“票友”。雪涅不忘自己的寫作專長,又操練起書畫評論的寫作,他的書畫評論文章頻頻出現在《書法》《書法報》《書法導報》《美術報》《藝術收藏》《藝術天地》《時代美術》《中國書畫》等專業(yè)報刊上,其中《書法導報》還為他開了專欄,很受讀者歡迎。他的《水墨閑話》一書也已出版。2007年,書法門戶網站中國書法家論壇舉行網友投票活動,評選出最應該獲得書法蘭亭理論獎的人,雪涅的票數居然遙遙領先。有人將此消息告訴他,他一笑,說:“我就是個寫小說的,這都是大家抬愛!”
里克爾說:“勝利是什么?挺住意味了一切!”雪涅挺住了,堅守住了他的文學陣地,也堅守住了他的理想。雪涅曾在一篇寫給中學生的談話里說:“每個人似乎都有一種飛翔的夢想,給你一雙翅膀,你就能飛。然而,千萬不要指望別人給你翅膀,你要自己給自己插上一雙翅膀。飛吧,哪怕它只是一次小小的、并不高遠的飛翔,你也應該展現你飛翔的英姿!”現在回過頭來看,雪涅是飛了,按他的話說,是“小小地飛了一回”,但他也展現了他飛翔的英姿,他的日子雖然還清貧,但他很充實,雖然很多時候他也充滿了困惑與煩惱,可他對朋友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感謝文學!”他說:“還是那句話,我窮則快樂著,我雖然沒什么大才華,但我甘愿做一個堅守文學陣地的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