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發(fā)芾

如果說中國傳統(tǒng)的服裝與其他各地的服裝有什么區(qū)別，那一定就是袖子。

古人衣服上是沒有口袋的，裝東西的口袋縫在衣袖中。古代的小說戲曲中，公子哥們總是變戲法一樣從衣袖中拿出各色東西來，比如扇子、銀子、詩稿、酒杯，從相好的女人那兒拿來的汗巾子、荷包兒，甚至繡花鞋，都無不藏在袖子里。

古代著名的二十四孝之一“懷橘遺親”的故事說，后漢有一個叫陸績的小孩子，6歲那年去見袁術(shù)，袁術(shù)拿出橘子招待他，不料這小孩子就偷了兩個。他要告別回家的時候，趴在地上給袁術(shù)磕頭，沒有想到橘子就從袖子里掉到地上。袁術(shù)說，陸郎到別人家做客還要藏橘子嗎?陸績回答說，我媽媽喜歡吃橘子，我拿幾個回去給媽媽吃。陸績當初到底是自己嘴饞想偷幾個回家吃還是想回家孝敬母親，無法判定。即使是自己嘴饞，那機智利索的回答也足以證明是一個能言善辯的聰明孩子。在《三國演義》中，諸葛亮舌戰(zhàn)群儒的時候，對于陸績，諸葛亮說，你不是當年在袁術(shù)座上懷藏橘子的小孩子嗎?一句話讓陸績語塞。

和陸績袖中懷橘一樣有名的袖子的故事，除了漢文帝的斷袖之戀，唐太宗和崇禎帝的故事也可一說。李世民曾經(jīng)得到一只鳥兒，把玩不已。結(jié)果魏征走來，太宗慌張地將鳥兒藏入袖中。等魏征絮絮叨叨說完廢話走后，唐太宗袖中的鳥兒早已窒息死亡。關(guān)于明朝崇禎帝的故事說，崇禎帝即位的時候，魏忠賢權(quán)傾朝野，對于皇帝也有加害的可能。因此，皇帝入宮當天，一夜未眠，不但取來巡視宦官身上的佩劍以防身，還牢記皇嫂張皇后的告誡，不吃宮中的食物，只吃袖中私藏的麥餅?？磥?，這寬大的袖子真是用處非凡。如果換成今天的西裝，都不能那么方便地藏好無論是鳥兒還是麥餅。

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寬大的衣袖，正是歷史上中國人凡事講求含蓄，不愿把問題赤裸裸地拿到桌面上來，總是遮遮掩掩，云里霧里，或者如潘金蓮所說是“睡里夢里”的處事方式的極好道具。

古代的官員得到別人送的好處，就會非常方便地裝在自己的袖子里，貪污盜竊公家的金銀財物，也是由肥大的袖子囊括而去。所以，形容當官清廉，至今還用“兩袖清風”這樣的成語。官員腐敗，罪不在袖子，但是，寬大的袖子至少還是方便了那種藏著掖著、私相授受、暗箱交易的行為。原來中國古代的種種暗中操作，多是在袖子中進行的。因此，俗語說：“袖中乾坤大，壺中日月長?！眰鹘y(tǒng)中國的市場交易中，買賣雙方在長袖里面摸手指頭，討價還價，這種情形就叫做“袖里乾坤”。

因為袖里乾坤豐富復雜，袖子也就成為法力或權(quán)力的隱喻。在《西游記》中，不知天高地厚的孫悟空、豬八戒一行，偷吃了鎮(zhèn)元子的人參果。孫悟空縱然有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的神通，但遇到鎮(zhèn)元子將那法力無邊的袖子一甩，也只好乖乖地被裝入袖中。東方鎮(zhèn)元子非常中國化的肥大袖子，如西方佛祖如來的手掌一樣，正是現(xiàn)實官場中高超政治手腕的另一種象征物。

著名的成語說，“多錢善賈，長袖善舞”。中國古代的舞蹈確實非常注重長袖飄飄，而戲劇表演中，看一個演員水平高不高，據(jù)說只要看他出場時水袖甩得怎么樣就可以知道。事實上，“長袖善舞”說的已經(jīng)不是舞蹈，而是說擁有金錢、策略、陰謀、人情關(guān)系等等資源，經(jīng)過出神入化、撲朔迷離的運籌謀劃，在政治斗爭中就可以出奇制勝無往不利。中國官場大臣精通“袖中術(shù)”，他們都像演戲的名伶一樣，絞盡腦汁想把那飄飄的水袖舞得天花亂墜，但對于制定出明確的規(guī)則，并把它放在桌面上，用人人可見的方式去運作，卻不屑一顧。

(李懷秀摘自《中國經(jīng)濟時報》2009年5月22日 圖/潘英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