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路
每個宗教都有禁忌,區(qū)別無非是嚴(yán)厲點或?qū)捤牲c。有的禁忌針對內(nèi)部,有的則對外人,比如我從一座院子被人扔出來,才瞅見了門口有告示,寫著印度教徒方可進入。另外有些事沒寫在告示上。宰牲節(jié)最后一天的上午,旅館大堂有人議論皇宮廣場有跳舞,我跳起來就揚鞭奮蹄趕去了,沒見著跳舞,見著小廟門口一頭沒腦袋的血淋淋黑色死牛,腦袋被砍了,身體正被幾個漢子拖走。我問一小孩,這牛啥時候殺的。我用的是cow這個英文字,小孩一撇嘴躲開了,這么沒禮貌的尼泊爾小孩還真讓我意外。后來我又向小販穆納問到那牛,他忙說“不是cow,是buf?鄄falo(水牛),cow是我媽媽(cow is my mother)”,還合掌胸前作了兩個揖。我明白了,cow就是印度教奉為神明、不可冒犯的那個牛,而水牛buffalo是用來砍頭做犧牲奉獻的。此前我已注意到好多小廟前都有牛狀的石雕像俯伏在那兒,原來都是水牛,據(jù)說有改邪歸正、服從領(lǐng)導(dǎo)、積極奉獻之意。
這一天,王族家廟Taleju廟對公眾開放。一年中它只開這么一天,惟有印度教徒準(zhǔn)進,門口排起蜿蜒長龍,衣裝極端艷麗的無數(shù)男女耐心地等待一撥撥放進去。這一天,活女神庫瑪麗也在她的宮殿院子里忙碌,為教眾點眉心記,排隊的人在來往車燈里拉起長長身影。我呢,不懈地滿廣場逮人問有跳舞嗎?都說沒有。天空變成了墨藍色,燈火迷離,我最后一次問,那人收拾著小售貨攤,說沒有,節(jié)過完了,他說,結(jié)束了。
這宰牲節(jié),是尼泊爾最隆重的節(jié)日,正式放假長達半個月,前后折騰將近一個月。節(jié)日活動的高潮,就是昨日深夜、今日凌晨大規(guī)模屠宰動物向神靈奉獻,動物通常有水牛、山羊、雞鴨。這些獻牲,在普通人家里最終下場是作為香噴噴的食物。網(wǎng)上資料說,對一些貧窮的尼泊爾家庭,這是一年中惟一一次吃肉的機會。這也是窮人家添置新衣服的節(jié)日,人們當(dāng)然熱烈非常。其實,說是結(jié)束了,假期并沒完,很多機構(gòu),比如坐落郊外的國家博物館,要到11月7日才上班,而今天才10月21日。有人告訴我,加德滿都很多人外出度假去了,否則城里不會這么清閑。我吃了一驚,這叫清閑?我抵達那天下午,穿過街巷要經(jīng)常側(cè)著身體,把雙臂舉到頭頂上空,就如前些年乘坐北京的公共汽車。要是人都回來了,加德滿都得擁擠成什么樣了,揚起多大塵土,戴多少層口罩,吃多少華素片!
點眉心記是宰牲節(jié)一項重要活動,傳統(tǒng)是長輩和師長為年輕人和學(xué)生點。以前,國王為人們點眉心記,那是最隆重的祝福。2006年革命后,國王被取消權(quán)力,限制行動,但去年我在加德滿都巧遇宰牲節(jié)時,國王還是跑到老皇宮來,遵循舊例公開招搖了一回,聯(lián)合政府也沒較真非要攔阻他。今年,共和國已成立,君主立憲制正式廢除,我看網(wǎng)絡(luò)新聞?wù)f,前國王只能黯然在家辦私人范圍的活動了,真是條透著傷感的新聞。網(wǎng)上還有文章說,君主的離去,使得宰牲節(jié)不再是過去的宰牲節(jié),因為君主和宗教一起都是國家的認同,現(xiàn)在印度教不再是國教,又沒了君主,各派政治主張分歧把國家拖到一個方向不明的道路上,還有人提出了抵制宰牲節(jié)。我想這個狀況,可能多多少少有點像中國1911年以后的情形吧。尼泊爾走進了一個不明確、不肯定的階段,這個階段或許需要幾十年時間去料理、摸索和探明道路??傊畟惺菦]用的,歷史演進必定會反復(fù)經(jīng)歷此類階段,這是無法逃避的事。
那晚回旅館的路上,遇見民眾在一街邊小廟做法事,鬧哄哄的極其熱烈。一幫人攙來個穿黃衣的中年胖女神,她微閉雙目被人簇擁著。然后,若干名中老年男人嚴(yán)肅地手舉著像是劍的物件,繞著只有一間屋那么大的小廟,瘋狂追逐一幫又叫又笑又跳又跑的年輕人。鼓樂吹奏,旗幡高懸,小街塞得水泄不通。
這就是“神佛滿天”的加德滿都。
(趙冬摘自《寫真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