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寧

我記住那個秀氣的女孩兒

我第一次去家門口附近新開張的超市,便記住了周可。

我基本是不愿閑逛的,盡管網站編輯的工作,讓我可以不必坐班,自由行動,但我寧愿將一個月的吃食全部買到,也不喜歡無業(yè)游民似的溜達。那天我又是買了一大堆的東西,正漫不經心地朝前推著推車,突然沖過來一個服務員,把我的推車打翻了,里面瓶裝的罐頭啊甜醬啊蜂蜜啊,就這樣稀里嘩啦碎了一地。就在我剛要在女孩子一連串的抱歉聲里,皺眉埋怨的時候,旁邊一個貌似超市領導的中年女人,立刻發(fā)瘋似的怒吼道:你,立刻收拾鋪蓋卷,交上罰款,走人!超市里的人,紛紛聚攏來。女人大有殺雞給猴看的架勢,更是兇惡,難聽的話,比她口中噴出的唾液還要密集。

我站在那里,看著四處流溢的汁液,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能讓這個女人平息心內憤怒。周圍的人,也全拿了同情的眼光,看我對面那個已經嘩嘩流出眼淚來的服務員。我覺得很是尷尬,正要以吃虧是福的心態(tài),息事寧人,旁邊便擠進來一個秀氣的女孩子,柔聲對我說:先生,這些碎掉的東西,我來賠好吧,麻煩您再去拿新的,到前臺交款,剩下的,由我來處理,多謝您的諒解與合作。我心內郁積的煩悶,在這樣溫情的話語里,一下子消失殆盡。我回敬她一個感激的微笑,便迅速推車走開。但遠遠地,還是聽見她的細語:“領班,所有的賠償,都由我來支付,但懇請您一定要留下田妹,她只是因為匆忙去取貨物,才生出這樣的失誤,我替她向您保證,再不會有類似的事情發(fā)生,好嗎?”

一切又回復到先前的和諧寧靜的時候,我才排隊去前臺付款,很仔細地看清了這個一直有和暖微笑的女孩兒的胸牌,上面寫著:周可,26號收銀員。

我突然開始喜歡上購物,尤其是將一段時間里需要的東西,分成若干次來買。像一個貪戀巧克力的小孩子,把一小塊寶貝,細細碎碎地看了又看,聞了又聞,卻怎么也不肯,一次就將它的甜蜜全部享用掉。

周可顯然有著極好的顧客緣,每次在她面前等著收銀的顧客,都排了長長的隊伍。我是在遙遙看著周可額前濕漉漉的碎發(fā),還有她不經意間回頭時,才發(fā)覺,我的耐心,原來也可以這樣持久。我甚至可以在周末無事可做的午后,為了一支小小的牙膏,而在超市里流連兩個小時,只為身邊顧客漸少,我可以低聲與周可聊幾句天,告訴她不遠處有一個下水道正在修理,晚上下班,記得小心。

周可是不愛言語的,她在我看上去“居心不良”的善意提醒里,只是溫柔地笑笑。但我還是從她眼睛里溢出的一抹溫暖里,看出,對于我這樣的閑散分子,她該是不怎么討厭的。有了這樣的揣測,我便對自己“得寸進尺”的行動,覺得可以放心。我喜歡上了周可,為了能見到她,我成了超市最頻繁的顧客。

對不起,我并不想浪費你的時間

在我第100次出現(xiàn)在超市前臺的時候,周可把零錢遞給我的那個片刻,順手將一張小小的紙條夾在了其中。我狂喜,提了東西便飛奔出超市。行至無人的樓梯口,才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張紙條。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說:可以一次將所需的東西全買走嗎,這會節(jié)約你的時間。

我在沒有搞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的時候,就掉轉頭去找了周可。我站在一長列隊伍的后面,看見周可動作利索地幫顧客將東西分類裝好,又將找出的零錢按大小疊好,而后每一個都記得輕柔地說一句:歡迎下次光臨。天已經涼爽,可是她的鬢角,還是有了閃亮的汗珠。而我,這個閑人,其實浪費的,原本是周可的時間。

其實我轉回來,是想當著周可所有同事的面,告訴周可,從今天開始,我不想再做她的顧客,我要改做她的“司機”,而且,是專車司機。但看到周可臉上略略的疲憊,我還是忍住了自己愛張揚的惡習,只走到她的身邊,關切地道一聲好,就走出了超市。

但并沒有走遠,而是在拐角處,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夜幕降臨,周可和同事們推車笑鬧著走過來。我?guī)缀跏桥苓^去,攔住了周可,說,周可,我可以請你吃飯嗎?我相信這是一個世界上最俗的求愛的方式,但我還是忘記了想了一下午的浪漫求愛的語言,只記住了這最庸俗的一句。

結果是,周可還是堅決地走掉了。那個叫田妹的女孩兒,卻是在騎了一段路后,又轉身折回來。我以為她來安慰我這個丟人的倒霉蛋,卻是沒曾想,她開口便道:“以后你可以不再為了周可姐姐,來超市買東西嗎,如果你實在不方便,給我打電話,我給你送去。因為,你已經給周可姐姐帶來了許多麻煩了?！?/p>

我沒想到,我這個頻頻光臨超市,偶爾興起,就給他們領導發(fā)封電子郵件,說幾句周可好話的神秘人物,竟然被嫉妒她的一些同事,添油加醋地,描述成她找來的幫手。

為了避嫌,我一個星期都沒有再去超市,后來實在無法忍受對周可的思念,決定做最后一搏,將買來的大束玫瑰,當著他們領班的面,送給她。但當我傻瓜一樣被許多人看過來時,我才發(fā)現(xiàn),那個26號收銀員,已經換成一個面目冷淡一臉雀斑的女人。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那個女人空洞無物的眼睛,一下子空蕩無依。

我是從那個只對顧客輕言細語的領班口中,得知周可已經辭職,去了另一家超市,而且,聽說,她馬上就要回家定親了!

把幸福全交給你,無需找零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奇跡嗎?如果你為了找到某個人,連工作都可以不要,天天騎了破舊的自行車,在這個城市大大小小的超市四處尋找;如果你的皮膚,曬到連你苦苦尋找的人都認不出;如果你像當初100次進出超市一樣,搜索到第100次,而后突然聽到有人在背后叫你,當你回頭,發(fā)現(xiàn),這正是你日夜思念的女孩兒———難道,這還算不上奇跡嗎?

上天就是這樣將周可重新帶到了我的面前,給我一次可以用心彌補的機會。周可說,我已經定親了。我說,中國人都知道,定親不是結婚,所以誰都沒有辦法阻止我。周可又說,為什么偏要喜歡我。我說,我從第一天你彎身收拾地上碎片的時候,就知道,那個幸運的家伙的愛情,偏要從絲毫不浪漫的超市里開始。周可還說,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收銀員,你以后總會后悔。我回復說,我也只是一個平庸的小人物,渴望能有一份與柴米油鹽有關的愛情,能結實地給我的胃予慰藉,而不是像那些瓶裝的罐頭,外表華麗,內里卻是不再有原汁原味的甘甜。我用最俗的方式,追求一份愛情,也希望你能原諒我曾經給你帶來的傷害,用最俗的方式,告訴我說,行,以后你的錢,就全都交給我吧,當然,無需找零。

像無數(shù)童話里說的那樣,我和周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也像無數(shù)凡俗的愛人一樣,她掌管我的胃,亦掌管我的錢袋。只是,這樣好的收銀員,我情愿讓她像握一枚硬幣一樣,牢牢地握在她的手心一生一世,再不流通到別處去。

(花戀蝶摘自《青年心理》2009年第9期圖/連國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