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通先

日前去上?；春Ｂ钒輹ミ`多年的越劇表演藝術(shù)家王文娟，見她的會客室正中掛著電影表演藝術(shù)家孫道臨的大幅遺像，很自然地想詳細了解這對藝壇“金童玉女”恩愛45年的佳話。上世紀60年代初期，這段往事一直成為美談。1984年8月，我曾負責(zé)在杭州舉辦“徐玉蘭王文娟師徒同臺獻藝”活動，轟動一時。盡管接觸頻繁，但因排練和演出繁忙，未能詳說這個話題。

敘談間，王文娟取出作家于力、倩娜合著的397頁《孫道臨傳》，笑說：“這本書剛剛出版，贈你一冊。”說畢，在扉頁上寫上兩行娟秀的字跡：“老傅同志惠存。王文娟2009.4.22”。

摯友黃宗江作伐

英俊倜儻的美男子孫道臨是一位藝術(shù)全才，能文、能譯、能詩，音樂造詣深厚，尤其愛唱奧地利“歌曲之王”舒伯特創(chuàng)作的歌曲。他在影壇上更是星光耀眼，曾在《烏鴉與麻雀》中飾演華潔之，在《渡江偵察記》中飾演李連長，在《家》中飾演覺新，在《不夜城》中飾演張伯韓，在《革命家庭》中飾演江梅青，在《永不消逝的電波》中飾演李俠，聲名如日中天。

可是，這位被無數(shù)影迷喜愛和崇拜的“白馬王子”卻因醉心事業(yè)，到了而立之年依舊孑然一身。在一個中秋之夜，他望著頭上皎潔的明月，默誦著“千里共嬋娟”的名句，觸景生情，主演過《家》的孫道臨突然也想成家了。

當(dāng)時，好友、名作家黃宗江正在上海，他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了黃宗江。黃宗江與孫道臨兩位莫逆之交有太多的相似之處：同年：都生于1921年；同鄉(xiāng)：黃是浙江溫州人，孫為浙江嘉興人；同學(xué)：北京崇德中學(xué)附屬高小同窗，后又在司徒雷登任校長的燕京大學(xué)結(jié)誼，那時孫道臨的名字叫孫以亮；同行：一位是名劇作家，一位是名演員。把終身大事托付給最為知根知底的摯友，當(dāng)然是最恰當(dāng)不過的選擇。

關(guān)于這段往事，黃宗江曾這樣寫實：“有一天，年已三十五，猶是‘王老五的道臨忽然來找宗英（著名演員黃宗英，黃宗江胞妹）和我，說自己想結(jié)婚了，要我們幫他找一個。我們對這位老大難的老友在這方面一直掛心，卻愛莫能助，頓時喜出望外。我和宗英立刻騎上自行車，到可能的‘關(guān)系戶去找，歸來時對道臨說：都嫁出去了。我那時是送越劇團自軍中返滬的，掐指算來，還有王文娟小姐，不，那時必稱同志，待字閨中，我不免問這位舒伯特小夜曲的歌手：她跟你情調(diào)合適嗎？看來是極其合適的，有情人終成比翼。我不免貪天之功，稱此姻緣為我作之合，我那句總結(jié)是正確的——孫道臨是一首詩，是舒伯特與林黛玉合寫的詩。”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黃宗江兄妹的作伐立刻在孫道臨的心中泛起漣漪。

王文娟是一位美麗、善良、才華橫溢的女子。1927年初（農(nóng)歷1926年12月）生于浙江嵊縣，自幼聰明好學(xué)，13歲時到上海拜越劇小生竺素娥為師。兩年后，慧眼識珠的竺素娥發(fā)現(xiàn)王文娟的氣質(zhì)、扮相、身段更適合演旦角，下狠心讓弟子改學(xué)花旦。王文娟在恩師的熏陶下勤學(xué)苦練，不斷汲取越劇前輩藝術(shù)家王杏花、姚水娟、支蘭芳的藝術(shù)養(yǎng)分，19歲擔(dān)綱主演《碧玉簪》《盤夫索夫》，22歲與徐玉蘭攜手同臺。1952年，這對臺上恩愛“夫妻”、臺下親密姐妹一同從軍，參加總政文工團越劇隊，與時任編劇的黃宗江成了戰(zhàn)友，在抗美援朝前線慰問演出中同獲殊榮。兩年后，姐妹倆回到上海，聯(lián)袂演出《春香傳》《紅樓夢》《追魚》，好評如潮，風(fēng)靡神州，令幾代人心醉神迷。姐妹倆分別成了名滿華夏的越劇流派“徐派”和“王派”的創(chuàng)立者。

如同孫道臨一樣，鐘情越劇、忙于藝事的王文娟年近而立，仍然“待字閨中”。這位容顏姣美、身材苗條的臺上“小姐”，萬眾心儀，仰慕者比比皆是，提親者接踵上門，她都一一婉拒。

現(xiàn)在，黃宗江、黃宗英兄妹提及了這位譽滿藝壇的“林黛玉”，分明是“天下掉下個林妹妹”，孫道臨內(nèi)心一陣喜悅。

其實孫道臨在1952年已經(jīng)看過王文娟演出的《西廂記》和《梁?！?，對這位美麗動人、才情非凡的佳人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黃氏兄妹當(dāng)即找到王文娟最為知心的徐玉蘭商量，徐玉蘭也說這是“天生一對”。隨即，三位媒人向王文娟挑明緣由。孫道臨的大名如雷貫耳，王文娟覺得這是一位理想的“白馬王子”，不由得動了芳心。

總理一同促良緣

在三位媒人的撮合下，兩位出類拔萃的藝術(shù)名家的身影終于并肩出現(xiàn)在淮海路人行道上。孫道臨顯得木訥，王文娟不勝嬌羞。而當(dāng)話題一涉及藝術(shù)領(lǐng)域，兩人立即有了許多共同語言。

孫道臨說：“越劇《紅樓夢》的劇本改編得膾炙人口，你和徐玉蘭演繹得十分美妙?！比缓筇拐\指出了劇本的一些瑕疵，說得既中肯，又透徹，讓王文娟肅然起敬。

王文娟呢，也談了對孫道臨主演影片《渡江偵察記》《永不消逝的電波》的看法，見地非同一般。

兩顆藝術(shù)之心很快融洽在一起。這一夜，孫道臨情懷難抑，久不成寐，輾轉(zhuǎn)反側(cè)中開燈賦詩：“請給我一縷陽光……”王文娟也第一次為個人終身大事而失眠。

可是，兩位公眾人物的約會只能像搞地下活動一樣悄悄進行。黑燈瞎火之處，可以攜手而行，一到人群聚集之地，便要馬上回避。就連去看王文娟演出，孫道臨也只能在熄燈啟幕之后落座，其時王文娟住華山路，孫道臨住武康路，兩人約會時纏綿難舍，常常是你送我回家，我陪你歸府，演出了無數(shù)次“十八相送”的活劇。

由于藝事太忙，兩人雖然心心相印，卻一直未能成婚。幾位媒人急了，張瑞芳赴京開會時把這事報告了鄧穎超大姐，鄧大姐又報告了周恩來總理。周總理對這樁天造地設(shè)的婚姻也很贊同，他叮囑張瑞芳：“為了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們多做點工作。”

媒人們有了“上方寶劍”，馬上催這對“金童玉女”早辦喜事。剛剛定下婚期，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越劇電影《紅樓夢》的導(dǎo)演岑范提出異議：“新婚大喜必然會影響王文娟演黛玉的悲情戲。”

王文娟通情達理，在得到孫道臨的首肯后，婚期推遲到拍完“黛玉焚稿”之后。

1962年7月2日，這對“金童玉女”終于登記成婚。在廬山度過蜜月后，兩人立即投入各自的繁忙藝事，并相濡以沫走完了45年恩愛歲月。

2007年12月28日，86歲的孫道臨與世長辭，中國影壇的一顆巨星隕落了。一年后，王文娟著文《思念如水》，深情表達對丈夫的深切哀思和懷念。兩位浙籍藝術(shù)巨匠對愛情的真摯和對中國電影、越劇藝術(shù)的卓越貢獻，值得一代代人頂禮效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