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友

一些名字

他們像螞蟻一樣的活

影子一樣的軟

小草一樣的低頭屈膝

腳印一樣的被踩來碾去

一杯泥土足夠生活一輩子

一絲寒風能澆滅體內(nèi)的所有燈盞

一聲輕輕的咳嗽骨頭會被震得粉碎

碰到他們我實在無能為力

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低下自卑的頭輕輕轉過含淚的身子

做一只善良的小羊

當寒冷的心走出冬天

倒在春天疲憊的路口一只善良的小羊

用冰涼的唇將我舔醒

眼里噙滿澄澈的淚水含著和我一樣的

孤單和憂傷

撫摸它稍冷的白衣裳我抬起耷拉的頭

小羊東一聲西一聲咩叫大地的遼闊

油菜花越過山嶺晃過小沽河邊上的蜂箱

那么多的花兒追著蜜蜂輕盈春光

布谷聲聲放蜂的帳篷外炊煙的柔遠直達天堂

母親彎腰提罐取水父親拄著锨棒風鼓蕩起他的

灰衣衫俯著麥苗提速的火車鳴響了我的淚花

加重了小羊的驚慌它回過頭來看我一眼

淚眼欲穿地望著籬笆小院的村莊

世界足夠溫暖已足夠去愛

在小羊的淚光里我找到了越積越多的感動

做一只一直彎腰的小羊吧

趕快用善良填平悲傷溫暖鋪滿內(nèi)心的荒涼

憂傷拂落草根愛獻給牽腸掛肚的爹娘和故鄉(xiāng)

用大把大把感恩的淚水潤開蒼茫大地千萬畝春天

滾滾流淌巨大的鳥語和花香

秋風漸涼

小沽河的水薄了秋天也瘦深了

爬滿藤蔓的籬笆墻擋不住村莊的憂傷

伸向遠方的路比祖輩留下的話還長

橋頭回家割完大豆和苞米

從腳手架掉下跌瘸腿的石頭哥

怎么也不肯將淚水打濕嫁妝的葵花姐

帶走蒲公英柔弱的羽翼

舉著一絲蒼茫無聲地飄向遼遠

三兩個撅鋪蓋卷兒的從他們身邊

惻隱而過背影被風吹疼在衰草中

風一陣比一陣緊一陣比一陣涼

吹白母親的蒼發(fā)冷瘦她孱弱的矮拐杖

“娘啊快回去吧我會——”

溫暖的話語中多少牽掛

還沒來得及說出

迎娶葵花姐的嗩吶一翻

就翻過了那座命中的兩目山梁……

九月回家

一踏上秋塵覆蓋的小街

那些閑暇的在忙的熟悉的陌生的村里人

一齊朝我聚攏

心驟然暖了起來多年來

甩不掉的浮躁醫(yī)治不愈的傷

越積越多的疲憊離家的苦和累

瞬間飄逝

柿子探出矮墻頭喜鵲驚訝在草屋脊

人群里啞巴嫂激動地比劃著

給哥換媳婦的生了閨女被丈夫打回家的苗兒

把閨女舉出籬笆墻羞澀地讓她喊“舅舅”

跟我干了七天架向蓮下了九次跪

同樣深愛跟我離家出走的水蓮的長鎖

抖著我的手什么也不說

淚吧嗒吧嗒一個勁地落

面對這些久違的連詩歌都無法承受的

我一次次低頭鞠躬灑熱淚

“三兒快回家吧你看你娘——”

那是娘親啊顫巍著細短的拐棍

像秋風不忍吹落的枯葉

瑟縮地掛在街頭高高山岡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