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以祈使句的語用功能為基礎(chǔ)，以《歧路燈》中的祈使句為研究對象，打破傳統(tǒng)觀念的束縛，從多個角度分析了影響祈使句語力差別的因素。說話人在選擇祈使句時，除了受雙方身份地位差別的影響之外，還會受到人物性格、人物境遇以及說話人的感情色彩等因素的影響。

關(guān)鍵詞:《歧路燈》 祈使句 語力差別 影響因素

《歧路燈》是近代后期一部長達七十萬言的章回體長篇小說，具有很高的語言學(xué)研究價值?！镀缏窡簟分械钠硎咕湟哉Z用功能為標(biāo)準(zhǔn)可分為命令句、要求句、建議句、請求句和希望句五個小類。在言語交際中，致使者必須根據(jù)不同的交際對象、交際內(nèi)容、交際場合，合理地控制祈使語力的強烈程度，選用合適的祈使句，才能達到最佳的交際效果。

郭紹虞將《歧路燈》與《紅樓夢》相提并論，認(rèn)為兩書“都有一個中心人物，由此中心人物點綴鋪排，大開大合，以組成有系統(tǒng)有線索的巨著，這實是一個進步”②。書中以譚紹聞為中心展開了一個龐大的人物系統(tǒng)，其中人物性格多種多樣，人物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身份地位高低不等，人物境遇也常常變化多端，這些都是人物在交際過程中選擇合適的語力與恰當(dāng)話語時應(yīng)考慮的因素。

一、人物身份地位對祈使句語力差別的影響

方雯(1999)在談到現(xiàn)代漢語命令句時提到，S(說話人)絕對權(quán)威性的獲得有以下幾個因素:a.威望因素;b.權(quán)力因素;c.長輩因素;d.S情急(不同場合下)因素。并且明確指出“其中a、b、c三個因素是最重要的，也是S獲得絕對權(quán)威性最穩(wěn)固的情況。”③威望因素、權(quán)利因素和長輩因素④是交際雙方身份地位的象征，同時也是影響祈使句語力差別的最主要因素。如:

(1)你吩咐趙大兒速備飯與來人吃。(1.5)(孝移對王氏)

(2)這三月三日，吹臺有個大會，何不叫先生引兩個孩子走走呢?(2.19)(王氏對孝移)

(3)趙大兒哭向前道:“相公，饒了他罷，他知道了?！苯B聞道:“別胡纏!快去收拾?！?32.299)

(4)(茅拔茹)哼道:“冤屈!冤屈!青天老爺做主。小的是外來的人呀!”荊縣尊笑道:“外來人就該打人么?你就說你的冤屈?！?31.288)

(5)張類村站住道:“該請出尊堂，見個壽禮?！苯B聞恭身道:“不敢當(dāng)老伯們?yōu)槎Y，況且內(nèi)邊也著實不便宜，請看戲罷?！?79.764)

我國古代為男權(quán)社會，在家庭中男人一般比女人更有威望，男人的身份地位也比女人要高，清代依然如此。和王氏相比，孝移在譚家更具有威望，身份地位也更高，因此孝移對王氏多使用祈使語力較強的命令句，如例(1)，而王氏對孝移則多使用語氣較委婉，祈使語力較弱的建議句，如例(2)。

例(3)、(4)是主仆之間、官員和人犯之間的對話。主對仆、官員對人犯一般用祈使語力較強的命令句，仆對主、人犯對官員則多用祈使語力較弱的請求句。權(quán)力因素決定身份地位，同時也決定了對話中祈使語力的選擇。例(5)是伯侄之間的對話，長輩因素決定了父輩對晚輩更具有權(quán)威性，多用祈使語力較強的命令句或建議句，而晚輩對長輩則多用祈使語力較弱的建議句或請求句。

二、人物境遇對祈使句語力差別的影響

雖然在交際過程中致使者對祈使語力強度的選擇要受致使者和受使者之間相對社會關(guān)系的制約，即受各自身份地位的制約，但這種制約也并不是絕對的。從某種意義上說，致使者和受使者的身份地位差異只是提供了選擇某種強度的祈使語力的可能性，最終是否選擇某種祈使語力還與交際雙方的境遇變化有關(guān)?！镀缏窡簟分械湫腿宋锏木秤隹芍^是跌宕起伏，這些變化，必然會在言語表達中得到相應(yīng)的反映。如:

(6)我病已至此，你進來伺候不妨。(12.130)(孝移對王中)

(7)當(dāng)下就出去。我明日交割你鞋鋪子。城南菜園二十畝，我一畝也不短你的。(53.497)(譚紹聞對王中)

(8)吃了飯，你回去。閑了就來，何如?(82.788)

(9)這兩件你說的很是，咱就這樣辦。第三件呢?(譚紹聞對王中)(85.812)

(10)想叫王中你走一趟，不知行的行不的。(王氏對王中)(103.959)

譚紹聞由富家子弟到墮落浮浪的敗家子終至傾家蕩產(chǎn)，最后又浪子回頭、重振家業(yè)。王中為譚宅忠仆，一度受孝移重用，但是譚紹聞墜入賭場嫖窩之后聽不得王中逆耳忠言，幾度將其逐出家門，后譚紹聞浪子回頭又請王中回譚家管事。這些人物境遇的轉(zhuǎn)變決定了譚家對忠仆王中由重用到嫌棄乃至喝斥，再到最后的敬重這一連串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而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表現(xiàn)在言語層面就是所使用祈使句的祈使語力由弱到強再由強到弱的變化。

各種人物境遇的曲折變化，人物心理的微妙轉(zhuǎn)變在以上幾例中都表現(xiàn)得惟妙惟肖。由此可知，人物境遇變化對祈使句語力差別的影響之大。

三、人物性格對祈使句語力差別的影響

交際雙方身份地位的差別是影響祈使語力的主要因素，但不是唯一因素。經(jīng)過對《歧路燈》祈使句的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交際雙方，特別是說話人的性格也會對交際過程中祈使語力的選擇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如:

(11)婁樸道:“譚世兄看程老伯關(guān)切之情，幸勿辜負(fù)此段深心?！弊T紹聞道:“銘感之甚。”(55.514)

(12)希僑再三只是讓，紹聞道:“心里跳個不住，怎么行得?”希僑道:“也罷么。譚賢弟你與老慧伙著，叫他替你擲?！?16.172)

婁樸、盛希僑均是譚紹聞的同輩，且關(guān)系都較親密。婁樸為新進秀才，從小家教甚嚴(yán)，性格端方正直，故與譚紹聞交談中常用祈使語力較弱的希望句，如例(11)。盛希僑乃是宦門中的不肖之子、紈绔子弟，驕傲自大，與譚紹聞交談中則多用祈使語力較強的命令句或要求句，如例(12)。再如:

(13)程嵩淑猛然瞥見，忽然說道:“取大杯來，我要吃幾杯?！?14.149)

(14)張類村道:“管家斟茶罷，我不能吃，只在此吃茶陪坐罷?！?14.149)

以上兩例語境相同⑤，致使者與受使者的社會關(guān)系相同，境遇相同，祈使內(nèi)容相似，但卻采用了祈使語力不同的兩種祈使句。程嵩淑性格耿直、豪放，故采用了形式簡潔、語氣生硬的命令句，而張類村則是個古板學(xué)究，性格謙和，故用了帶語氣詞“罷”的要求句，祈使語力明顯弱于命令句。

可見，在言語交際中，不同的人物性格對祈使語力的選擇是有差異的，性格因素對祈使句語力差別的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

四、感情色彩對祈使句語力差別的影響

除了以上幾個因素之外，致使者對受使者的喜愛或驕縱程度，致使者在執(zhí)行指令行為時的心情等感情色彩因素對祈使句的語力強弱也有一定的影響。如:

(15)端?？迣⑵饋?。孝移喝聲:“跪了!”(1.9)

(16)休要在你娘跟前強嘴，休要往外去。(7.66)

(17)如今你睡罷，到明日我替你安置就是。(17.182)

(18)我老了，你為我，你再休死了!(59.552)

在《歧路燈》中，譚孝移作為一名正統(tǒng)思想濃厚的父親，與譚紹聞的對話僅僅數(shù)言，但是句句都透著威嚴(yán)，選用的祈使句也大多是祈使語力較強的命令句，如例(15)、(16)，塑造出了一個嚴(yán)格的封建家長形象。而王氏身為母親，對譚紹聞一味驕縱以至于溺愛，她與譚紹聞的對話雖多，但少有語氣生硬、語力強烈的命令句，而更多的是語氣緩和、語力適中的要求句或建議句，如例(17)，特殊情況下還會用祈使語力最弱的請求句，如例(18)。

上文提到，我國清代還是典型的封建社會，從身份地位上來說，一般是夫高于妻，妻高于妾，但是受感情色彩的影響，說話人在選擇祈使句時，有時會選擇與雙方身份地位落差不相符的祈使語力。如:

(19)惠養(yǎng)民向滑氏道:“你快休哭，我的朋友們都在軒上等我說話，相隔不遠(yuǎn)，萬一聽的，我就成不的一個人了?！?夫?qū)ζ?(41.384)

(20)只見趙大兒同爨婦樊婆，拿了一個拜匣來了。滑氏道:“那不是西院的趙大姐來了，你躲開些，人家好說話?！被蒺B(yǎng)民少不得上碧草軒去了。(妻對夫)(40.369)

(21)(杜氏)略遲一會，硬回口道:“大奶，打人休打臉，罵人休揭短。我是您家小老婆，誰人不知?也不該為著一個使女子，便無情無義的罵我!”(妾對妻)(67.640)

(22)(杜氏)回房倒在床上，蒙頭蓋腦的臥了。張類村沒奈何，跟進房來，小心溫存。杜氏滾身向里，一聲吆喝道:“你爬那頭兒睡你哩，不要攪人!”(妾對夫)(67.647)

(23)(張類村)進的門來，卻見二房下淚流滿面，把臉上粉都沖成道兒，揉著眼亂嚷亂吵。張類村道:“你休哭么!”因向侄子說道:“你也放從容些?！?夫?qū)︽?(67.638)

惠養(yǎng)民乃是迂腐泥古的老學(xué)究，滑氏為惠養(yǎng)民再醮繼室，又為其生一晚子，故惠養(yǎng)民極其遷就憐愛之，談話中很少對滑氏使用祈使語力強硬的命令句，而多用祈使語力適中的建議句或要求句，特殊情況下，還會用祈使語力最弱的請求句，如例(19)?；蟿t侍寵任性，對惠養(yǎng)民多使用祈使語力強硬的命令句或要求句，如例(20)。張類村雖是迂板性情，但因副室杜氏生得姿態(tài)頗佳，也難免嬌寵遷就。杜氏一向獨寵專房，忽一日發(fā)現(xiàn)張類村與丫鬟杏花育出一子，愈發(fā)氣憤，故與張類村、梁氏說話的口氣中多了與自己身份不符的語氣強硬的命令句，如例(21)、(22)，張類村只能小心勸說，如例(23)。

五、結(jié)語

通過對《歧路燈》祈使句語用特征的描寫，特別是對《歧路燈》中不同語用類祈使句的語力級差的考察，可以看出，按照祈使語力遞減的順序，祈使句可以分為命令句、要求句、建議句、希望句、請求句五個小類。在實際交際過程中，致使者往往會考慮多方面的因素，控制好祈使語力的強度、選擇最恰當(dāng)?shù)钠硎拐Z氣、運用最佳的祈使句語用小類，以達到最佳的交際效果。而致使者最終將選擇何種程度的祈使語力來傳達指令行為，則會受到多種因素的制約，除了交際雙方身份地位的差別外，還包括雙方境遇的變化、人物性格的差別以及交際當(dāng)事人的感情色彩等因素。

注 釋:

①“語力”就是指句子在特定的言語環(huán)境里所具有的使用力量。見

齊滬揚《語氣詞與語氣系統(tǒng)》，安微教育出版社， 2002。

②見郭紹虞.介紹《歧路燈》[A].《歧路燈》論叢(一)[C].鄭州:

中州書畫社， 1982，第1頁。

③詳見方霽.現(xiàn)代漢語祈使句的語用研究(上) [J].語文研究，1999

年第4期，第16頁。

④“情急因素”是指說話人在一般情況下，對聽話人并不具有絕對

權(quán)威性，但在某個特定的語境中，為了保證指令行為的不可違抗性，改變常態(tài)，使用直接、強硬的語氣，臨時賦予自身絕對權(quán)威性的情況。與身份地位無關(guān)。

⑤例(13)、(14)均出自《歧路燈》第十四回，王中因少主人整

日沾花惹草，無心讀書，故請來孔耘軒、婁潛齋、程嵩淑、張類村等人，想讓少主人聽兩句正經(jīng)話好用心讀書，兩例均是酒桌上所用祈使句。

參考文獻:

[1]李綠園著，欒星校注.歧路燈[M].鄭州:中州書畫社，1980.

[2]齊滬揚.語氣詞與語氣系統(tǒng)[M].合肥:安微教育出版社，2002.

[3]方霽.現(xiàn)代漢語祈使句的語用研究(上)[J].語文研究，1999，

(4).

[4]袁毓林.現(xiàn)代漢語祈使句研究[M].北京: 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3.

[5]郭紹虞.介紹《歧路燈》[A].《歧路燈》論叢(一)[C].鄭州:

中州書畫社，1982.

(馬鳳霞 蘇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 215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