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5日,湖北洪山監(jiān)獄餐廳前的廣場上,有一位高個子的老人正聚精會神地讀著報紙,他的滿頭白發(fā)與周圍冬青和梔子樹的翠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位老人便是牟其中,目前中國監(jiān)獄關押的最著名犯人之一。2000年5月,牟其中以信用證詐騙罪被判處無期徒刑,犯罪金額折合人民幣6.2億元。2003年9月,牟其中被改判18年有期徒刑。
每天寫作12小時
牟其中今年69歲。在多數(shù)同監(jiān)犯人的眼中,牟其中就像是個外星來客,他在起初幾年間,鮮與同室的其他人交流。大多數(shù)時間,他都在反思、讀書、寫作,每天的寫作時間超過12小時。牟其中撰寫的大都是政論或是經濟類的文章。他也常會主動向境遇不佳的獄友問寒問暖,雖然話不多,獄友們尊稱他為“老牟”。
上世紀70年代他第一次遭遇了牢獄之災,彼時他因為批判文化大革命而被投入監(jiān)獄,甚至被判了死刑,5年后平反出獄。之后他成立中德商店,聲稱要做“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試驗田”,不料1983年因涉嫌“投機倒把”再次入獄,這一次他在獄中只呆了一年。出獄后他把之前的中德商店升級為“中德實業(yè)開發(fā)總公司”,5年后在天津成立了南德經濟集團。
在洪山監(jiān)獄是他的第三次鐵窗之旅。洪山監(jiān)獄關押的許多犯人是原來行政級別較高的犯人。牟其中入獄后曾享受過一段時間獨居一室的待遇,后調至另一房間。
有時,牟其中也會與一兩位相對熟識的獄友聊天,他曾對某獄友說,出去后他會辦一所最現(xiàn)代化的南德醫(yī)院,對富人提供最高貴的服務,對窮人收取最廉價的費用。
監(jiān)獄里不少人都知道牟其中的這一宏愿。有人甚至預言,牟其中刑滿釋放時,將會有上百家媒體記者和30多位大名鼎鼎的企業(yè)家前來接他。
為了鍛煉好身體,牟其中在獄中每天的運動量驚人。他堅持每天早上繞著監(jiān)獄內的小籃球場跑幾十圈,午休后就來回爬樓梯——六層樓梯上下十幾趟,高度相當于爬了一座紐約帝國大廈。他習慣綁條毛巾在手腕上,邊運動邊擦汗。更為令人驚愕的是,無論數(shù)九寒天,還是春寒料峭,他都堅持洗冷水澡,做自編的體操。
于是,10年前牟其中顯得臃腫的體態(tài),特別是他的“啤酒肚”,現(xiàn)在已經看不見了。他的身高超過一米八,現(xiàn)在的體重為170斤左右。
牟其中的訴訟委托代理人夏宗偉說,牟其中是一個樂觀的人。但他并非沒有傷心的時候,牟其中的獄友回憶,他與其在國外的兩個兒子通電話后,常會哭。
密切關注經濟危機
除了《人民日報》、《湖北日報》等監(jiān)獄訂閱的報紙外,牟其中在獄中還訂了《南方周末》、《21世紀經濟報道》。他也常托獄友通過有關渠道幫他借書來讀。有趣的是,他習慣站著閱讀,以“保持頭腦清醒”?!爸袊洕顕乐氐臅r刻還沒有到來?!比ツ?月,牟其中對獄友鄭毅說。盡管身陷囹圄,他依然密切關注眼下的全球性經濟危機。
上世紀整個90年代,南德一直是中國商界一個標志性符號,牟其中用輕工產品換俄羅斯飛機、發(fā)射衛(wèi)星、開發(fā)滿洲里等令人嘆為觀止的事件,曾轟動海內外,也奠定了他的江湖地位。“中國十佳民營企業(yè)家”、“中國改革開放十大風云人物”等贊譽紛至沓來,直到南德事發(fā),牟其中于1999年被捕入獄?!拔也恢敝袊s超不了美國,我著急的是,中國人學不會做一個好富人的本領?!蹦财渲懈锌溃白龊靡粋€窮人,有骨氣就行了,而做好一個富人,則需要巨大的智慧和仁慈的靈魂。”
1995年2月,《福布斯》將牟其中列入1994年中國內地富豪第四位。時至今日,“落馬”的上榜富豪數(shù)不勝數(shù),而牟其中可以說是富豪榜上第一位落馬者?!爸袊倘撕茈y做到獨善其身,而與政治家為伍又前途未卜,做到像洛克菲勒家族一樣代代相傳就更難了?!蹦财渲性讵z中說。
類似富有哲理的“名言”,牟其中總是妙語如珠,這得歸功于他在監(jiān)獄中的閱讀與反思。
江湖地位依舊堅挺
牟其中在洪山監(jiān)獄修心養(yǎng)性,而他的江湖地位卻并沒有就此消逝。
2007年,國內另一位曾蜚聲中國企業(yè)界的犯人來到了洪山監(jiān)獄。雖然后來在此處只呆了很短一段時間,但他進來伊始時有一件高興的事,即終于可以見到自己仰慕已久的商界前輩牟其中了。
此人叫唐萬新,即原“德隆系”掌門人,曾名列“資本控制50強”的首位,控制了多家上市公司共計逾200億元人民幣的市值。次年,德隆系崩塌,不久唐萬新入獄。
牟其中比唐萬新年長24歲,兩人都屬龍。一位屬中國改革開放最早一批企業(yè)家,一生與政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一位是資本市場梟雄人物之一,這兩個人在獄中的相遇,無疑非常具有戲劇性。
一天自由活動期間,唐萬新靠近牟其中主動示好,但牟其中很不屑地“哼”了一聲,不加理睬。后來,牟其中對獄友說,他不喜歡唐萬新,他認為唐萬新當年的做法是“劫貧濟富”。
更富對比性的是,牟其中在獄中的最初幾年,曾有機會獲準保外就醫(yī),但他拒絕了。他堅稱自己無罪,稱要清清白白地走出去。而被判8年有期徒刑的唐萬新,于2008年下半年獲保外就醫(yī),然而今年3月20日,唐萬新被有關部門要求重新回到獄中服刑。
除了唐萬新外,還有一些成功人士亦慕名前來獄中探訪牟其中,包括王石、馮侖、蘭世立等多位知名企業(yè)家。他們在當下的中國企業(yè)界均有一席地位,卻不約而同渴望見牟其中一面,這不能不引人深思。
牟其中說:“我是改革開放的先行者、試驗者、捍衛(wèi)者。”但某種意義上,他也是一位失敗者?!都な幦辍返淖髡邊菚圆ǚQ他是一個典型的“集思想啟蒙的先知者與商業(yè)運作的蒙昧自大者于一身”的人。摘自《南方周末》2009.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