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21”(即1948年中央選派21名中央領(lǐng)導人和烈士子女留學蘇聯(lián)的別稱)每年歡聚一次,他們一起回憶當年中央的那個英明決定:在解放前,派他們?nèi)ヌK聯(lián),并指明不學軍事、不學政治,只學經(jīng)濟、工業(yè),為建國作準備。
學成回國后,“4821”在新中國的建設(shè)事業(yè)中擔當重任,大都成了各領(lǐng)域中不可或缺的領(lǐng)軍人物。
當然也有個別例外,高崗之子高毅就是。
在北京海淀一處住宅區(qū),滿頭銀發(fā)的高毅與其說中文不好,倒不如說他不善于與人打交道,問兩句,答一句,或者一個字解決問題,要么就用俄語征求老伴兒意見。有一半俄羅斯血統(tǒng)的夫人宋麗達說:我媽媽是蘇聯(lián)人,我們倆從小在蘇聯(lián)長大,雖然在中國生活了大半輩子,但回到家,門一關(guān),還是蘇聯(lián)的生活方式,加上來往的都是留蘇的同學,所以中文倒成了第二語言。
留學蘇聯(lián)
高毅在1938年成為“高干子女”之前,與母親楊芝芳一起給地主家當長工好長時間。
當年高崗和劉志丹在外轟轟烈烈鬧革命時,卻不知道,妻子和兒子在老家陜西橫山差點被地主賣掉,幸虧高毅的舅舅得知,趕緊想法讓他們母子逃走。陜甘寧根據(jù)地建立以后,高崗才找到他們母子,并把他們接到瓦窯堡。在這里,楊芝芳入了黨,擔任瓦窯堡被服廠廠長。被服廠經(jīng)常受到邊區(qū)政府的表彰獎勵,楊芝芳還多次受到毛澤東、周恩來的接見。
高毅也是從那時起,作為一名“高干子弟”進入延安保小讀書。
高毅回憶說,1939年周恩來因馬受驚摔傷了胳膊,要去蘇聯(lián)療傷,他和陳昌浩之子陳祖濤,陳伯達之子陳小達,劉少奇子女劉允斌、劉愛琴以及周恩來的干女兒孫維世等一起跟著去了蘇聯(lián),在第二國際兒童院讀書。
“1947年哈爾濱解放,我回到哈爾濱,在哈工大預科學習?!备咭阏f。
但因為中文不好,高毅在哈爾濱生活并不習慣。第二年就和20個中央選派的學生一塊兒回到蘇聯(lián),進入莫斯科動力學院土木系學習建筑。因為自己對土木系不感興趣,高毅想學其他科目,卻被拒絕。1951年底,還沒有完成學業(yè)的高毅提前回國,按父親意愿,進入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學機械。
在哈工大,高毅結(jié)識了化學系學生宋麗達。宋麗達的父親祖籍山東,早年闖關(guān)東到了東北,后來去蘇聯(lián)參加紅軍,從事情報工作。蘇聯(lián)紅軍解放東北時,他被派到哈爾濱公安局工作,宋麗達也隨父親在哈爾濱學習。
“因為我爸爸的事,我們沒畢業(yè),就被分配到哈爾濱120工廠工作。”因為在蘇聯(lián)養(yǎng)成的習慣,高毅常和朋友開玩笑,有話就說,直來直去,從無顧忌,落了個自由主義的帽子,被定個內(nèi)部右派。宋麗達說:“當時我是共青團員,因此給我一個團內(nèi)處分?!?/p>
“高干子女”
高毅的母親是1938年與父親高崗解除婚約的。
在那一年,楊芝芳擔任中國戰(zhàn)時兒童保育會陜甘寧邊區(qū)分會會長,總會的理事長是當時的“第一夫人”宋美齡。陜甘寧邊區(qū)分會所轄延安兒童保育院,楊芝芳兼任院長。建國后,楊芝芳還是第一屆全國人大代表。2001年以96歲高齡在西安去世。
宋麗達介紹說:“電影《馬背上的搖籃》就是拍楊芝芳媽媽她們保育院的。建國后她也去了哈爾濱,但寒冷的氣候,讓她待不下去,就回到陜西。為了照顧媽媽,我們?nèi)腋w到西安,我和高毅調(diào)到430廠做技術(shù)員,他搞工藝,我搞設(shè)計?!?/p>
“文革”中,高毅被定了個以他為首的“反革命集團”,被送到咸陽紡織器械廠隔離審查。為此波及十幾位與他相識的技術(shù)人員和工人。
“4821”在“文革”中,以“蘇聯(lián)間諜”之名受到迫害,高毅既是“間諜”,又是“反黨集團”首腦之子;既“要為老子翻案”,同時自己還是一個“反革命集團”頭目,多重身份,勢必受到的打擊更大、更重。
但實際上并沒有。宋麗達說,“因為我們是在工廠,和工人在一起,工友們對我們特別友善。我們被關(guān)起來的時候,有一位老師傅跑到我的窗子前說,麗達,他們這是欺負人,你不能死啊,告訴高毅,要挺住,記住我的話,我們支持你?!?/p>
“在陜西,大家都明白過去的事是怎么回事,他們對我們特別好,是這種支持才使我活下來?!碑敃r,審查人員拿高毅沒辦法,就逼著宋麗達開口,被審查急了,宋麗達說不干了,我要回家。宋麗達母親和弟弟、妹妹都在蘇聯(lián),母親寫來信說在蘇聯(lián)都給他們找好工作了。上面答復說你回去可以,但高毅不能走,他是高干子弟,哪兒都不能去。
由于受父親問題的牽涉,高毅一生郁郁不得志,同學們一個個官至總理、部長、將軍,他只做了個普通技術(shù)員。1979年經(jīng)中央領(lǐng)導批示,才調(diào)回北京,在北京市科委電加工研究所從事機床研究。最后,他以一個高級工程師身份離職休養(yǎng)。
平淡的晚年生活
高毅的“4821”同學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仍保持著兄弟姐妹一樣的友誼,不尊不鄙。老同學聚在一起,是高毅最開心的時刻。
除了老同學聚會,高毅平時很少出門,“電視就是他的命?!彼嘻愡_說,“常跟他說游泳的好處,我們院子里就有游泳池,怎么叫他,他都不去,一看電視什么都忘了?!?/p>
高毅說:“過去的都過去了,過去就算了。在國內(nèi)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我們這一批被送到蘇聯(lián)的孩子,有了一個和平、寧靜的童年,也很知足?!?/p>
當年與高毅一同前往蘇聯(lián)的6個孩子有3個沒得到善終,陳小達因工作、婚姻受到挫折,無人交流,26歲臥軌身亡;劉允斌在“文革”中不堪凌辱,42歲時也臥軌自殺;孫維世則被送進監(jiān)獄,活活打死,年僅47歲?!氨绕疬@些人,我們還有什么可抱怨的呢!”高毅說。
高毅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已從北京市科委退休,小女兒在外地工作。看電視時,高毅就特別留意那個城市的天氣,與女兒通電話時,高毅總會提醒她注意冷暖,給她一份他自己不曾享受過的父愛。
摘自《各界》20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