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森醒過來,先給他的經(jīng)紀人辛諾撥通了電話,懶洋洋地問道:“有人約我嗎?”辛諾遲疑地說道:“有。但有些細節(jié)還需要和您面談?!焙Id奮地爬起來:“你快過來吧!”
海森是一個二流演員,已經(jīng)很久沒有接戲了。他的生活已經(jīng)相當(dāng)窘迫,還有幾張賬單裝在衣袋里等著他去交款呢。這次的演出不論條件多么苛刻也要接下來。他很快就把自己修飾一新,這時,辛諾也趕了過來。
辛諾給他介紹了接下的戲,原來是大富翁費德諾聘請他去給他的父親老費德諾去演場戲。老費德諾病重住院了,費德諾先生本該待在醫(yī)院里陪著他,但費德諾先生很忙,根本擠不出那么多的時間。但他又怕這事兒傳出去會敗壞他的形象,這時他就想到了和自己長得很像的海森,就秘密地和辛諾取得了聯(lián)系,想讓海森假扮成自己,每天到醫(yī)院里去陪父親兩個小時。他愿意出很高的價錢,但要求海森一定要為他保密。
海森想了想,就同意了。辛諾取出費德諾先生的各種資料,要他強記硬背,強調(diào)特別要注意模仿費德諾先生的聲音。海森是個演員,他很會抓各種人物的行為特點和聲音特點,經(jīng)過兩天的練習(xí),已學(xué)得惟妙惟肖,就連費德諾先生本人也分辨不出來。再戴上根據(jù)費德諾先生的面貌特制的橡皮面具,簡直就是費德諾先生再生了。他就和費德諾先生簽下了合同,正式演出了。
盡管如此,海森還是演得小心翼翼。第一次走進病房時,他給老費德諾送上一束鮮花后,就老老實實地坐到床邊。老費德諾先生看到他的到來,已是很高興了,就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了他童年的趣事。海森不敢搭腔,只是在一邊不時地應(yīng)和一句,或是笑笑。但即使這樣,老費德諾先生也已經(jīng)很滿足了,臉上一直帶著幸福的微笑。兩個小時的時間過得很快,海森看時間一到,就站起身來準備離開。老費德諾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乞憐地望著他:“再陪我一會兒吧。我知道你很忙,但我真的想跟你再說說話呀。十分鐘,只需要你十分鐘,好嗎?”海森看到老人眼睛里那份熱切的期待和隱隱的凄楚,不忍拒絕他,就又坐到床前,聽他述說著。老費德諾 先生又說了十分鐘,這才和他依依不舍地告別,并熱切地要求他明天準時趕過來。海森點了點頭,這才走出了老人的病房。
辛諾已經(jīng)在門前等他了。辛諾興奮地遞給他一張支票,他打開一看,只見費德諾先生開給他的這張支票上的款項要比約定的高很多。辛諾笑嘻嘻地對他說,費德諾先生已經(jīng)偷偷地看過他的表演,非常滿意。海森把那張支票舉到嘴唇上輕輕吻了一下,得意地笑著,遞給了辛諾:“你去替我買兩身好一些的衣服吧,我要裝得更像費德諾先生,咱們要抓住這個賺錢的機會?!毙林Z高興地收起了支票,卻覺得眼前猛地閃過一陣眩目的光,兩個人慌忙閉上眼睛。過了片刻,兩個人睜開眼睛,卻見眼前站著一個年輕人,聲稱是《太陽報》的記者,聽聞費德諾先生放棄了很多生意,每天都趕到醫(yī)院來陪伴父親,很是感動,特地來采訪的。
海森不愧是一個演員,很快就醞釀出了情緒,來了一個現(xiàn)場表演。他述說了自己對父親的愛,述說了父親對自己的好,說到動情處,還流下了兩滴眼淚,感動得記者眼圈兒都紅了,又不失時機地給他拍了一張大特寫。
第二天一早,海森還沒睡醒,就接到了費德諾給他打來的電話。費德諾先生異常興奮,說《太陽報》登出了那篇專訪,非常精彩,感動了很多人。這一大早,就有很多人打電話對他表示敬意,還有幾個合作伙伴,要盡快跟他簽訂供貨合同。他要提高付給海森的酬金,還要把合同期延長。海森跟他約好,從醫(yī)院里出來后,即刻趕到費德諾先生的公司,和他簽訂新合同。
第二天,海森如時趕到了醫(yī)院。今天他的心情好極了。他不僅聽老費德諾先生說話,還給他講了幾個笑話。老費德諾笑得前仰后合,一張臉樂開了花,一再要他講下去。海森發(fā)揮著他的表演才能,把那些看上去平淡無奇的笑話講得繪聲繪色,喜得老費德諾像個孩子一樣興奮地笑著。不知不覺間,竟已過了半個多小時,海森想到和費德諾先生還有約,忙著匆匆告別了。
海森出了醫(yī)院,卻沒見到辛諾在門前等他。他正要給辛諾打電話,卻見一輛出租車停在他跟前,司機從車窗探出頭來,熱情地招呼著:“費德諾先生,請你上我的車吧?!焙Iχ裱跃芙^:“我的車就要來接我了。”司機接著說道:“我剛剛看到你的車壞在路上了。要不我拉你去看看你的壞車?”海森看出租車司機沒有要走的意思,也怕夜長夢多,只好上了他的車。出租車司機問他上哪兒,他只好說回公司。出租車司機詭秘地一笑,發(fā)動了車子。
海森驚奇地發(fā)現(xiàn),車子并沒往費德諾先生的公司方向開,而是背道而馳。他忙著問司機,到底想干什么。司機詭秘地笑著說,要帶他去見一個人。海森生氣地說:“我不想見任何人。你快停車,我要下車!”司機絲毫不減速,卻不陰不陽地笑著說:“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地跟我走。不然,我揭穿了你的老底,怕是費德諾先生也不會放過你。”海森暗暗吃了一驚,不敢再說什么,只好隨著他走。
不一會兒的工夫,車子停在一幢雅致的別墅前。司機過來給他開了車門,把他帶進了別墅。一個中年男人熱情地迎上來,夸張地擁抱著海森:“熱烈歡迎,當(dāng)今最偉大的演員?!焙I淅涞卣f:“我不是演員,我是詹姆斯·費德諾。請你解釋清楚,你為什么要把我?guī)У竭@里來?”那人聽了,仰面大笑。司機也笑著,對他說道:“先生,你的演技很高超,沒人能看出你是冒牌的費德諾。但湊巧的是,《太陽報》的記者采訪你的時候,史密斯先生正在和真正的費德諾先生談生意。史密斯先生這才猜出你是冒牌貨?!?/p>
海森一看自己被人識破了,只好拉住了 史密斯先生的胳膊,求他保守這個機密。史密斯聽了,哈哈大笑,拉住海森的手說:“我還要求你幫我一個忙呢?!焙I汇叮骸拔夷軒湍闶裁矗俊笔访芩剐χ骸熬拖衲銕唾M德諾一樣?!焙I@才明白,他是遇到了又一個大主顧。
這送上門來的肥肉,哪有拒絕的道理?海森就和史密斯進行了一番詳談,然后簽訂了一份合同,也是到醫(yī)院里去陪伴他的老父親,每天兩個小時,報酬比費德諾給他的還要高。海森走出史密斯家,不禁心花怒放。他早已算過了,僅以他接下的這兩筆生意來說,所掙的錢絕對不比當(dāng)演員少,只是不會出名罷了。他本來就出不了名,現(xiàn)在有大把錢花了,還有什么不開心的呢?
但他這個秘密很快就被人們揭穿了。那兩位雇主都是知名人士,社會活動太多,不經(jīng)意間就和他演出的時間矛盾了,有那聰明的人很快就想到了冒牌貨上。但卻沒有人揭露他,而是有更多的人打探到其中的機密后,悄悄找上門來,再雇他去假冒自己。海森的生意異?;鸨褢?yīng)付不過來了,又到電影城里去秘密地招聘了許多演員。電影城里有許多二三流的演員,演技不錯,但卻無戲可上,生活非常拮據(jù),現(xiàn)在由他送過去一份工作,自然不會拒絕。海森當(dāng)上了老板,但還堅持給費德諾和史密斯當(dāng)著親情替身。
這天下午,他又像往常一樣趕到醫(yī)院去陪伴老費德諾。老費德諾情緒很不好,他說他已經(jīng)感覺到了死亡的逼近。海森也發(fā)覺他臉色很不好,去找主治醫(yī)生詢問病情。主治醫(yī)生這才告訴他,老費德諾的情況確實不大妙,這主要是因為他們剛從他的血液化驗中發(fā)現(xiàn)了一種病毒變異。這種病毒原本是在藥物的控制范圍內(nèi)的,不會致命,但變異后就變得非常瘋狂,到現(xiàn)在為止還沒有藥物可以控制它,它會要了老費德諾的命。
海森給費德諾先生打了電話,通報了老費德諾的病情,然后肯求他抽出一些時間到醫(yī)院去陪陪老費德諾,這可是他生命的最后幾天了。費德諾連連搖著頭:“我沒有時間,真的沒有時間,還希望你能多陪陪他,我可以支付給你更多的錢?!焙I鷼饬耍骸百M德諾先生,在你的眼里只有錢嗎?他是你的父親,他現(xiàn)在需要你?!辟M德諾也生氣了:“不用你來教訓(xùn)我,我知道該怎么做。請你按照合同做,不然……”他話里的意思很明白,海森將面臨巨額合同賠款。
海森給氣病了。
辛諾把他送到醫(yī)院。醫(yī)生對他進行了全面的檢查,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海森開上了玩笑:“你不會說是在我的血液里化驗出了什么變異的病毒吧?”醫(yī)生點了點頭:“正是這樣,海森先生。我們現(xiàn)在要搞清楚您獲取病毒的來源。您能告訴我們,您是和病人接觸過,還是和病毒宿主接觸過呢?”海森猛地一驚,大聲問道:“這種病毒具有傳染性嗎?”醫(yī)生搖了搖頭:“我們對它還一無所知?!焙I瓚嵟睾鸬溃骸百M德諾,這個混蛋,他騙了我!他是制藥公司的老板,是赫赫有名的病理學(xué)專家,他一定猜到了病毒的危害。這個混蛋,他讓我替他得了??!”
罵了半天,海森才漸漸地平靜下來。
第二天下午,又到了他該去陪伴老費德諾的時間。他本來已經(jīng)恨透了費德諾,下定決心不再替他裝下去了,但時間一到,他就再也坐不住了,還是悄悄溜出醫(yī)院,換上了行頭,戴上了面具,趕到了老費德諾所住的醫(yī)院。老費德諾的神情更加委頓了,躺在病床上,有氣無力地對他說:“你遲到了。我以為你不會來了。”海森笑了:“為什么不來?我聽到了好幾個笑話,一定要講給您聽呢。”費德諾欣慰地望著他,點了點頭,眼睛里竟閃爍著淚光。他一揮手,從門外進來兩個年輕人,他們是老費德諾的律師。老費德諾誠懇地說:“先生,請你告訴我們你的名字。我已經(jīng)立下了遺囑,要把我的財產(chǎn)全都轉(zhuǎn)給你?!?/p>
海森一愣:“你早就看出了我不是你的兒子?”
老費德諾點了點頭,目光中滿是辛酸:“兒子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裝在了我的腦子里。自打你一進門,我就看出你是假冒的了。但我很喜歡你,孩子。你給我?guī)砹丝鞓?,我的生活再也不枯燥了,而是有滋有味了,我每天都在盼著你來呢。就連那個可怕的病毒,也被我的快樂趕跑了。我真要謝謝你啊,孩子?!焙I求@愕了:“您都好了?那這幾天……”老費德諾得意地笑了:“那是我和醫(yī)生合演的一出戲,就是要看看你對我的感情。你通過了考驗,我的孩子?!?/p>
海森去揭他的面具。
老費德諾攔住了他:“別揭掉它,孩子?!?/p>
海森更是愣住了:“您都知道我是假冒的了,我還戴著它干什么呢?”
老費德諾痛苦地搖了搖頭:“你就給我留下這最后的一點希冀吧?!?/p>
海森點了點頭,重又把那個費德諾的面具戴好……
〔責(zé)任編輯 方 寧〕
〔原載《意林》200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