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月 影 子

2009年2月23日，北京的街頭處處洋溢著濃濃的年味，紅紅火火的中國結。歡天喜地的炮竹聲……人們都沉浸在節(jié)日的氣氛里。然而。在喧囂的街頭，卻有一對衣衫僂襤的中年夫婦相擁而泣。夫妻倆臉上滿是深切的悲楚，蜷縮的身影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與周圍的喜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9本刊記者經(jīng)過多次接觸，悲劇漸漸浮出水面，背后的故事讓人觸目驚心……

貧寒家境，懂事女兒分憂心切

李福，內(nèi)蒙古赤峰市人。1988年，李福和同村的林霞戀愛并結為夫妻。1989年9月，大女兒出生了，起名為喜佳。轉過年來，林霞又生下第二個女兒。本就一貧如洗的家庭因為兩個孩子的存在變得更加舉步維艱了。1990年，李福攜一家老小來到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花盡了微薄的積蓄在齊市北大街租了一間舊民房，打算在此謀生。由于林霞常年體弱多病，全家人的生活就只靠李福推自行車賣凍雞、凍魚來維系。

大女兒喜佳從小就乖巧懂事，她七八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學會了洗衣做飯。由于時常給林霞治病，家里欠下了不少的外債，李福不得不更加拼命地工作。每天，小喜佳看到父親早出晚歸的疲憊身影，她都會心疼不已，恨自己還不快點兒長大，好多賺些錢來為媽媽治病、替爸爸分憂。

轉眼已是2003年，喜佳和妹妹以優(yōu)異的成績雙雙升入初中，這原本應該是件大喜事，可是喜佳并沒有像別的同學那樣高興得又蹦又跳，她心里很清楚，對于在風雨中飄搖的家來說，這無疑是雪上加霜。李福在借遍了親戚鄰居后，終于將喜佳姐妹送進了中學的大門。姐妹學習一直很努力，成績也名列前茅。然而，每當她們把優(yōu)異的成績單遞到爸爸的手中時，雖然聽到了爸爸的贊嘆聲“很好、很好”，但爸爸臉上的笑容明顯帶有一絲勉強。

屋漏偏逢連陰雨。媽媽多年的心臟病突然惡化了，每天10元的藥費已經(jīng)遠遠不夠了。喜佳幾次夜里醒來，都看到爸爸蹲在門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還不時地發(fā)出嘆息聲。喜佳看在眼里，疼在心頭。一面是憧憬中的高中校園，一面是捉襟見肘的艱苦生活，喜佳經(jīng)常為此徹夜難眠。2005年春天，她毅然決定放棄中考，含著淚對李福說：“爸，我不想上學了，我想早點兒賺錢!”李福無奈地垂下了頭，默許了喜佳的決定。

輟學后，為了能早點兒有能力養(yǎng)家糊口，喜佳去了離家不遠的一家小理發(fā)店做學徒，那一年她才16歲。一天下來，喜佳的小手經(jīng)常因為給客人洗頭而被水泡得又紅又腫，小小的身板累得快要散架一般，但回家后她依舊強顏歡笑，還故意大大咧咧地講著理發(fā)店的趣事，聽得全家人笑得合不攏嘴。

高薪誘餌，打工路上誤入淫窟

2005年7月份的一天，喜佳在下班的途中遇到了一位濃妝艷抹的女孩兒，女孩兒搶先和她打招呼：“你不認識我了?”喜佳仔細辨認了老半天，才發(fā)現(xiàn)對面的女孩兒竟然是一年沒見的初中同學張瑤。喜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今的張瑤打扮得花枝招展，十分搶眼。

昔日的老同學重逢，格外親切。張瑤眉飛色舞地說著這段時間的經(jīng)歷，她說自己在北京的一家美容院上班，月薪四五千元。了解到喜佳現(xiàn)在的狀況，張瑤拍拍喜佳的肩膀說：“反正你也是學這行的，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北京吧，一個月賺四五千塊，不比在這強多了啊!何況老板還是咱同鄉(xiāng)。”喜佳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

當晚，喜佳興高采烈地跑回家中和爸爸說要自己要去北京了，李福聽后，覺得工資高得有些驚人，可喜佳孝順地摟著爸爸的脖子說：“這些年你受苦了，女兒出去賺錢回來，你和我媽就可以享清福了，你就別擔心了!”得知老板是同鄉(xiāng)后，李福也就沒有反對，一旁聽著的媽媽和妹妹更是興奮得只會拼命點頭。

第二天一大早，喜佳就隨張瑤踏上了前往北京的列車。到達北京后，張瑤帶著喜佳來到了位于朝陽區(qū)的一個小區(qū)里，美發(fā)店的門面不大，也沒有像樣的招牌，張瑤把喜佳領到一個有點兒俗氣的胖女人面前，胖女人上下打量喜佳一圈后，詭秘地眨眨眼睛說：“不錯，還不到20吧?”張瑤趕忙應和：“是啊，這也是咱老鄉(xiāng)，還是我同學，燕姐多關照啊!”

隨后，張瑤帶喜佳來到里面的小屋后?！盁嵝摹钡攸c撥喜佳：“顧客就是上帝，只要顧客滿意，我們掙的就多，你有本事讓顧客高興就行!”喜佳連忙回答：“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學手藝?！毕布堰呎f邊熟練地沖洗起臟兮兮的水池。她暗暗發(fā)誓：不管怎樣，她一定要努力工作多賺些錢。這樣，爸爸就不用整天推著自行車走街串巷地吆喝了；妹妹也可以報名參加向往已久的美術班：然后再把媽媽接到北京來治病……喜佳越想越興奮。一整晚，她都沉浸在自己成為一流美發(fā)師的幻想中。

喜佳的工作是替客人洗頭加按摩，她把在家里學到的手藝都拿了出來，賣力地洗頭、擦地和打雜。誰知有一天，她正為一位男顧客進行頭部按摩時，那位顧客竟然用手摸了她的胸部一把，喜佳漲得滿臉通紅，氣憤地對顧客說：“先生，請你放尊重點!”客人不以為然地說：“裝什么清純呀，你們這的洗頭妹我都摸過，害什么臊啊!”說完，雙手又開始不安份地在喜佳身上亂竄。喜佳嚇得大哭著推開他的雙手，奪門而出。

當晚，喜佳撥通了家里的電話，她本想告訴爸爸不想在這干了，可一聽見爸爸那過早蒼老的聲音，她又咽下了委屈的淚?？上Ю罡８緵]有聽出喜佳的異常，只是淡淡地說：“你在那邊好好干，聽老板話，沒事別老打電話，費錢……”沒等李福說完，林霞就搶過電話說：“哪有干活不累的啊?多吃點兒苦又怕啥呀?”掛了電話。在回洗發(fā)店的路上，喜佳第一次覺得家是那樣的陌生，無助的淚水不由得簌簌而下。

三番五次后，老板娘看出了喜佳的倔強，滿臉不悅地對喜佳說：“千萬別把客人給得罪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你不會這點兒道理都不懂吧?”喜佳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手藝好，老板娘一定會照常發(fā)工資。她仍然堅守著自己的原則，守護著自己的清白。

然而，一天李福扣‘來的一個電話。卻動搖了喜佳的不屈不饒。李福告訴她說媽媽發(fā)病住進醫(yī)院，住院費還沒有著落，讓喜佳看看能不能先向老板娘預支點兒工資。喜佳找到老板娘，老板娘知道機會來了：“我可以先借給你，可是你拿什么還我啊?要不是看在咱們老鄉(xiāng)的份上，我還苦口婆心地勸你?愿意‘干活的小姑娘還不多的是!”喜佳知道老板的意思，她不想就此屈服，可她一想到還在等待治療的媽媽，心中就像長了一根拔不掉的刺，疼痛難忍，

輾轉掙扎了幾天后，喜佳終于接受了老板娘的安排。除了湊齊了媽媽這次的醫(yī)藥費，三個月內(nèi)，喜佳還給家里匯了7000多元錢。喜佳囑咐李福這些都是她的血汗錢，先把從前欠下的債還了，以后她還會多努力賺大錢的。

親情變質。墮落天使淚雨紛紛

由于喜佳長相甜美，一副學生模樣，很討客人的歡心。喜佳一次次被蹂躪，整天以淚洗面。喜佳也曾想過一死了之，可是她放不下家里

的親人，她知道，家里的生活還要靠她拼命"52作”來維持?？墒撬恢?，就在短短的幾個月內(nèi)，家人卻在不知不覺間發(fā)生著微妙的變化，

自從喜佳有“能力”賺錢養(yǎng)家后，林霞母女就變得大手大腳起來，李福每天賺回來的幾十塊錢已經(jīng)滿足不了她們的胃口，她們揮霍之后，就開始盼望著喜佳的匯款單，過起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悠哉生活。閑暇時，林霞還會和鄰居們一起打打牌；喜佳妹妹也穿慣了姐姐寄回來的時尚衣服。平時的那些舊衣服早就看不上眼了，并且還花錢買來新潮手機，過上了時尚女孩兒的逍遙日子。

幾個月來，家人對喜佳的關心越來越少，仿佛“寄錢”成了唯一的話題，她渴望聽到爸爸、媽媽的叮囑和妹妹的關心，可電話那頭的他們總是不成不淡地應和著，誰也沒有真切地詢問過她的真實生活。他們或許從來都沒有想過喜佳整天在外面忙碌著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們更體會不到，這些勾當對于一個16歲的小女孩兒來說又是何等的殘忍。喜佳每次往家打電話報平安之前，都強擠出一絲歡笑再撥通號碼，喜佳是如此地用心良苦，可她最渴望的親情卻跑掉了!此時，糜爛的生活讓喜佳的體力和心力不斷透支，每天只有咬著牙硬挺著!

日子在淚水與痛苦中過去，轉瞬之間，已經(jīng)是2006年末，一年又要過去了。喜佳撥通了妹妹的手機：“姐放年假了，過兩天就回家看你?！毕布衙醚杆倩卮鸬溃骸疤昧?，我們都等你呢，爸媽可想你了?！毕布崖牶蟾吲d極了，她欣慰地覺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可接下來，或許是妹妹無意識的傷害，又讓喜佳對家人的失望升級了，妹妹興奮地說：“對了姐姐，別忘了給我買雙NIKE鞋回來，還有歐萊雅的粉底……”

第二天，她大包小裹地買了很多新衣服和日用品回了家。這一次的相聚讓她徹底崩潰了，因為爸爸媽媽從未打聽過一個小女孩兒，人生地不熟地哪里賺來的的那么多錢。幾天后，絕望的喜佳再度啟程，沒有留在家中過年。然而，這一次沉痛的揮手再見，她和家人真的就此永別了。

見喜佳沒有在家過年就返回店里，貪婪的老板娘奸笑不斷，因為她手頭扣押喜佳的工資近萬元，喜佳不得不聽從她的控制，她那肆無忌憚的壓榨再次得逞。

慘死異鄉(xiāng)。遲來的愛追悔莫及

2006年11月27日，喜佳得罪了一位老顧客，被老板娘痛罵了一頓。喜佳的情緒低落到了谷底，如果再不發(fā)泄一下，她就會垮掉。掐指算來，來北京一年多了，居然還沒有逛過北京城，于是，當天下午，喜佳決定一個人出去走走，來舒緩一下內(nèi)心的痛楚。

這一天，喜佳漫無目的地走在北京的街頭。一天很快就過去了，當暮色漸深，街上的霓虹亮起的時候，喜佳走到東三環(huán)長虹橋附近，此時，一輛載滿少男少女的大巴在她面著駛過，那是一所高中學校的校車?？吹胶妥约和g的少年們臉上寫滿了青春和快樂，而自己卻走上了一條與他們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喜佳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痛苦，眼淚止不住“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

正當她邊走邊哭時，突然“吱”的一聲，一輛黑色奧迪A6在她身邊停住。開車的是一個20多歲的年青人，穿著光鮮，一身得體的休閑裝顯得他更加瀟灑帥氣。他遞給喜佳一張紙巾，搭訕道：“小妹妹，你怎么了?有人欺負你了嗎?”喜佳面對陌生人的問話有些不知所措，那名男子看出了喜佳的警覺，連忙道：“別害怕，我不是壞人，我有個妹妹和你差不多大，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她。這么冷的天，天也都黑了，你一個小女孩兒在外面多危險啊!”喜佳對他的話將信將疑，但還是接過他遞過來的紙巾。男子下了車和喜佳聊了起來，陌生人看似溫和的話語讓單純的喜佳感受到久違的溫暖，突然間，她好像找回了被人真切關懷的幸福感，于是，她很快便打消了一切疑慮。聊了一會兒，男子對喜佳說：“外面太冷了，我也要回家了，你住哪兒?我送你一程吧!”喜佳聽見“回家”這兩個字，她脆弱的心猛地揪了一下，麻木的她茫然地點了點頭，嘴里念叨著“回家，回家……”，渾渾噩噩地上了車。

上車后，男人接了個電話，稱公司臨時有事，要回家取一份文件，然后再送喜佳回去。車子開到北京市豐臺區(qū)一個小區(qū)里，男人邀請喜佳上去喝杯熱茶暖暖身子，此時，通過路上的閑聊，喜佳對他已經(jīng)沒有了防范，也就沒有提出異議。就在喜佳剛進屋子的一霎那，男子突然用一雙大手撕裂了喜佳的棉襖，瞬間扭曲的猙獰面孔讓喜佳又恨又怕，喜佳用手拼命地撓著，惹急了的男子將喜佳掐倒在床上，然后用枕頭用力捂住了喜佳的口鼻，只過了幾分鐘，一個如花少女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接下來的幾天，見喜佳沒有來上班，老板娘因心中有鬼，不敢大張旗鼓地找人，可是一個多星期過去了，喜佳還沒有回來，她怕喜佳出了意外，于是無奈地給李福打了電話。得知女兒失蹤后，李福夫婦心急如焚，林霞連夜趕到北京尋找女兒，可是一點兒線索都沒有，情急之下，林霞向派出所報了案。

在北京的那幾天。林霞從其他洗頭女孩兒的口中隱約知道了喜佳當初的職業(yè)，她既羞愧又自責，她為當初對女兒的漠不關心而追悔莫及，

失去了喜佳的經(jīng)濟支持，家里的生活一下子又落入了低谷。李福不得已重拾舊業(yè)來養(yǎng)家糊口。如果說經(jīng)濟上的困境他們還有辦法承受，可愧疚卻無時無刻地不在侵蝕著他們的內(nèi)心。無數(shù)個夜晚，李福夫婦倆手捧喜佳的照片和衣服，常常是悲從中來，淚流滿面。他們知道是他們的不聞不問才讓喜佳受了那么多的苦，他們做出了種種猜測，只盼望女兒還活在人世。他們發(fā)誓等找到喜佳后，一定要盡到做父母的責任。

從2006年到2008年末，李福夫婦找遍了北京，可他們哪里知道女兒已經(jīng)慘死并被人棄尸野外。兩年的時間，他們感到分外難熬，白天盼著天黑，夜里盼著天明，可是女兒一點兒消息也沒有。由于過度的自責和著急，李福已經(jīng)患上了中風，一夜之間便眼斜口歪，喪失了勞動能力；林霞更是受不了這無邊的恐懼等待，時?；柝蔬^去胡言亂語一番，2008年年底，她已經(jīng)變成神情恍惚的瘋子了。終于，2009年初，李福接到北京的電話，說是已經(jīng)有了喜佳的消息，讓他們到北京一趟，李福立即激動地帶著時好時壞的妻子趕往北京，然而，到了北京之后，他們聽到的卻是喜佳被害的噩耗。兩年的漫長等待與殘存的一線希望在一瞬間怦然破滅，悲痛噴涌而出，夫婦倆在異鄉(xiāng)的街頭抱頭痛哭。許久，目光呆滯的李福夫婦堅持要見女兒最后一面，但由于喜佳的尸體已經(jīng)高度腐爛，法院工作人員怕他們受不了強烈的刺激，在本刊記者的勸慰下，夫婦倆最終無奈地離開這座讓他們傷心的城市，2009年2月23日，殺害喜佳的犯罪嫌疑人宋京華在京落網(wǎng)。2006年至2008年期間，以來京華為首的犯罪團伙競變態(tài)地奸殺并分尸了1O余名16-28歲的妙齡少女，喜佳只是其中之一。據(jù)悉，被害人中，有幾個女孩兒的命運和喜佳驚人地相似。3月18日，此案在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開庭。遇難者家屬從四面八療趕赴北京，整整一天，法院門前哭聲一片，場景凄慘至極。由于案情重大，目前此案在進一步爭理中。

編后：作惡者終將受到法律的嚴懲，而為人父母的對錯又由誰來評判?花花世界，各種誘惑陽陷阱十面埋伏，豈是乳臭未干的懵懂少年能夠抵擋和應對得了的?是非觀念尚未成熟的少年，就像一顆成長中的小樹苗一樣，在風吹雨打中左右搖擺，只有家長用心呵護，用愛灌溉。孩子才會健康茁長地成長。試想文中李福夫婦能早些花點兒心思去關心一下遠在他鄉(xiāng)的女兒，哪怕只是去見上一面，多打探打探老板的為人，或許喜佳的人生就會是另一種走向。然而。悲劇已經(jīng)發(fā)生，他們釀成的苦果恐怕用盡余生也品姜不完……

(文中人物除宋京華外，其余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