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波
每當我離開家走過村前的那座小木橋時,總習慣性地回頭望了一眼。一條晨霧彌漫的靜謐鄉(xiāng)路,曲曲彎彎地伸向家的方向。我的眼里,總是搖晃著阿媽蒼白的臉,那是一張被風風雨雨雕蝕得溝壑縱橫的臉,一張陪伴她走過六十幾個春秋充滿慈愛的臉;我的喉頭像有什么東西哽咽著,咽得我透不過氣來,許多往事一股腦兒涌上心頭……
自打記事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村前的小溪上架著一座小小的木橋,橋彎彎的,像天上的半個月亮趴在那里。幾塊木板鋪在那里,雖然簡單,但很結實,供過往行人踏過。聽人說,那是阿媽和阿爸從山上砍來木料建成的。家鄉(xiāng)的人們樂于行善,鋪路架橋,巡山喊寨,都是義務的。阿媽阿爸不過是他們中間的一員罷了。
那時,我常常爬在阿媽的背上,嘴里哼著的童謠伴隨著阿媽急促的喘息聲,搖搖晃晃地走過小橋,“小木橋喲,搖呀搖,搖到山外的外婆橋……”,當我慢慢的懂事了,當阿媽再次背著我走過那座小木橋時,我就會驚惶失措地從阿媽那佝僂的背上爬了下來,一臉的歉意:“阿媽,是不是我把你的背壓彎了?”阿媽總是慈祥地摸著我的頭,笑吟吟地說:“傻瓜,哪會呢,你身體這么輕。”那目光,有欣慰,有愛憐,還有許多我無法讀懂的東西。
小橋的另一頭也是一條路,一條我總也望不到頭的路。我曾經好奇地問過阿媽:“這條路到底通往哪兒呀?”阿媽的眼睛里迸發(fā)出了異樣的火花,喃喃地說:“那是一條通向外面世界的路,通向我們山里人祖祖輩輩都沒能走到的地方?!?/p>
終于,有那么一天,我在阿媽切切的目光注視下,走過那搖搖晃晃的小橋,踏上了那條通往遠方的路。于是,彎彎的小橋成了我身在異鄉(xiāng)夢中時常搖曳的風景,阿媽揮手相送的身影成了我人生旅程中無法忘卻的一幕。
又一個初秋的傍晚,我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鄉(xiāng)。當我快到小木橋時,突然怔住了:遠處一個瘦瘦的佝僂的身影正在一點一點地攀上那座小木橋,最后,終于靠著橋欄桿上支撐站定了?!鞍?,是阿媽!”我的眼睛驀然潮濕了。心中根本無法想象身弱多病的阿媽是怎樣堅持著來到小木橋的。我看見阿媽的手高揚起來,然后,慢慢揮動,那姿態(tài)顯得多么蒼老,顯得多么憔悴。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情感,急忙撲向小橋,撲向我那善良的阿媽!
臨走時,阿媽一定要把我送到小橋邊。鄉(xiāng)野的早晨格外安靜,偶爾聽得到一聲哀婉的鳥鳴,灑落在潮濕的空氣中,粘粘的。我的心猶如注滿鉛水,沉沉的。
就在我轉身離開小橋的一剎那,目光再次觸及到阿媽慈祥的眼睛,她分明在告訴孩兒,“走吧,孩子,好男兒志在四方。國家的事比家事重要,只要國家安定,兒能安康,阿媽這一生就知足了!”我慌忙拭去眼角溢出的淚水,注視著阿媽片刻,然后轉身,沿著那條濕漉漉的鄉(xiāng)路向山外走去。沒有回頭,但我的心中已經悄然立起了一座美麗的小橋,橋上,站著一位永遠的母親……
阿媽,您不就是那座風雨摧不挎的小木橋嗎?(作者單位:湖南省通道侗族自治縣文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