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飛
如果10天前我說劉伯通是個藝術家,你會說我是神經(jīng)病。如果10天后我說劉伯通是個撿破爛的,相信你會跟我拼命。
這不怪你,想想看,這樣一個有著天賦加天才的表演藝術家,怎么可能是個撿破爛的呢?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劉伯通10天前的確是個撿破爛的。但他與其他的同行有著明顯的不一樣。他5毛錢買個小鏡子,只需在垃圾桶口一個探身,借著光反射,桶底的東西就一目了然了。有東西,探囊取物。沒東西,立馬去奔一個目標。省時省力還不易被城管撞見。
那是10天前的一個星期天,著名行為藝術大師要在S市舉辦一場“底層與現(xiàn)實”的行為藝術展。
布展一切就緒,大師卻雙眉緊蹙。不是對自己的作品不滿意,而是他覺得所有作品中,沒有一個讓人眼前一亮的“點睛”作品。直覺告訴他,這必須是個精品中的精品,不但要有藝術性,還要有現(xiàn)實性,具有絕對的震撼力。
那天,大師駕車在城市漫無目的地瀏覽,以期捕捉到靈感。忽然,他被一個畫面吸引了。只見一個面如刀刻的老人,趿拉著鞋,左手提著大口袋,先在一個垃圾桶前靜立,繼而右手拿個鏡子在桶口一伸,或迅速離開,或右腿下撤,身體前傾,一探底就是一個易拉罐,再一探底是個塑料瓶。大師驚呆了。于是,代號001《發(fā)現(xiàn)命運》作品誕生了。
大師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上前拍了一下劉伯通。劉伯通嚇呆了,他不明白一個秀發(fā)過肩,香味撲鼻的城里女人為何拍他。但他馬上意識到這絕對是個圈套,于是急忙推開大師。此刻的劉伯通著實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原來拍他的是個男人,一個保養(yǎng)得很好的男人。
現(xiàn)在,劉伯通在大師規(guī)定的區(qū)域內,重復做著每天的工作。城市被這篇作品震撼了,人們想不到司空見慣的東西,會有這樣攝人心魄力量。敏感的評論家爭相發(fā)言。有人說作品內涵豐富。有人說作品關照現(xiàn)實。有人說作品讓人心酸。有人說作品具有超越時空的藝術感染力。也有人說作品充分表現(xiàn)了底層人的勤勞與智慧。
劉伯通覺得自己很丑陋,觀眾的相機響一下,他的心就會緊縮一下。他也奇怪,原來每天掙10塊錢沒覺得丑過,現(xiàn)在每天掙100塊,他倒覺得自己丑,具體丑在哪里他說不清楚。有時他覺得,自己像一張被活剝之后釘在墻上的兔子皮,任人瞻仰和撫摸。
不過,看在錢的面子上,他習慣了,他小時候放過驢,他時刻告誡自己是在放牧,被一群驢圍觀有什么好膽怯的呢。
大師的展覽火了。接著更多的懂藝術的來了,看熱鬧的也來了。不但展覽要延長兩個月,接下來還要全國巡展,因為十幾個城市已經(jīng)下了邀請函。
劉伯通自然也跟著火了。觀眾圍著“作品”品頭論足。有人認為他的蹲姿堪比“思想者”,有的說這個人的行為本身就是經(jīng)典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他們說劉伯通是個了不起的藝術家,他能把一個底層人的生活狀態(tài)和內心活動表現(xiàn)得如此細膩、逼真,又讓人辛酸。有人打聽他是哪個藝術院校畢業(yè)的,甚至還有導演準備找他拍片子。
半個月下來,劉伯通沒感到累,本來他每天做的就是這些工作。只是,大師不讓他洗澡和換衣服。大師說:“皮膚白了,就會破壞作品的本真?!?/p>
現(xiàn)在,劉伯通的作息時間是朝九晚五,他也不需化妝,到了現(xiàn)場直接“開工”。這一天,他回到住處,幾個老鄉(xiāng)爭相看一張報紙,見他進來,就說,老劉,你看這個藝術家長得多像你。劉伯通得意地笑了,他說,可不就是我。
老鄉(xiāng)們哄笑。說,看你那鱉形,還想當藝術家。劉伯通笑了,說,不信明天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老鄉(xiāng)們又是一陣哄笑。說去你的大頭鬼吧,別熊吹了,那地方是我們能去的嗎?連大門口你都進不去。上午我在附近撿個塑料瓶,差點被警察抓了。
劉伯通沒再解釋,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不是生氣,是老鄉(xiāng)的話提醒了他,他想白天那么多人來看展覽,院子里的垃圾筒里肯定有不少“貨”,他應趕在清潔工工作前將它們揀出來。
借著夜色,劉伯通偷偷翻過矮墻,垃圾筒里果然有很多“貨”。他一陣竊喜。
“誰?”
突然,展覽館的門開了,有人出來。劉伯通借著燈光一看慌忙起身,不好意思地和來人打招呼。
來人一甩長發(fā)說:“怎么會是你?一點都不注意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