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

男人患了肝癌，晚期。行將就木。

守在一邊的小女兒，六歲，對死亡懵懵懂懂。她害怕地問男人：“爸爸，你要死了嗎?”

男人伸手撫了小女兒的臉，笑著搖搖頭：“不，爸爸是要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去?！?/p>

“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在哪兒?”女兒問。

男人于是讓朋友把他和小女兒帶到野外，那里，有一片原野，和低矮的山坡。春天了，草長鶯飛，陽光的羽毛，輕輕飄落。一條長滿小草和開滿野花的小路，彎彎曲曲伸向遠(yuǎn)方。一群又一群的小粉蝶，在花草間嬉戲。遠(yuǎn)方，天與山齊。男人指著遠(yuǎn)方告訴小女兒：“那里，是遠(yuǎn)方的遠(yuǎn)，爸爸要到那兒去。爸爸的爸爸，也就是你爺爺，一個人在那兒寂寞了，想爸爸了，所以，爸爸決定去看他。等你長大了，爸爸想你了，你也會走這么遠(yuǎn)，去看爸爸的?！?/p>

“那我就坐飛機(jī)去?！毙∨畠赫f。想了想，她又說，“要不。我坐飛船去。飛船快吧爸爸?”

男人笑了，男人說：“飛船很快很快?？墒菍殞殻阕巷w船，你就看不到這些漂亮的小花了。還是慢慢走過去好，你一邊走，還可以一邊和蝴蝶們玩呀?！?/p>

小女兒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她甚至想好，要做個大花環(huán)帶給爸爸?！爸皇?，你會認(rèn)出我嗎?”小女兒不放心地問。

男人說：“到那時，我就問路過的風(fēng)兒，你們見過我的小女兒嗎?我就問路邊的小花，你們見過我的小女兒嗎?它們會問我，你小女兒長什么樣兒呀。我就說，哦，我小女兒有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長得像個小公主。她戴著一個美麗的花環(huán)，她總是甜甜地笑著，笑起來可漂亮啦。于是風(fēng)兒和小花都會爭著告訴我，呀，我們見過的呀。它們把我?guī)У侥闵磉叄恢改?，說，就是她呀。我就認(rèn)出你了?！?/p>

小女兒開心地笑了。

男人接著說：“所以，爸爸走后，寶寶要快樂哦，要笑。不然，那些風(fēng)兒，那些花兒，會不認(rèn)得你?！?/p>

小女兒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很認(rèn)真地和男人鉤了鉤小指頭。

不久，男人去了。小女兒很思念他，她在紙上畫了一幅畫：無邊的原野，低矮的山坡，彎彎的小路。路邊，開著一朵一朵的小花，花瓣兒像極微笑的眼睛，一路笑向天邊去了。小女兒不悲傷，她知道，那里，就是遠(yuǎn)方的遠(yuǎn)，是爸爸在的地方。有一天，他們會在那里相聚，到那時，她一定要告訴爸爸，她一直一直過得很快樂。

一位母親寫給世界的信

親愛的世界：

我的兒子今天就要上學(xué)讀書，一時之間他會感覺新奇有趣，但愿你能待他溫柔些。

你瞧，到現(xiàn)在為止，他一直是家中的寵兒，后院的王者。我總是忙著為他治療傷口，慰藉他的心情。

但是現(xiàn)在不同了。

今天清晨，他就要走下前門樓梯，沖我揮揮手，開始他的偉大歷程。其間或許有爭斗、不幸或者傷害。在世界上度過他的日子，他需要信心、愛和勇氣。

所以，世界，我希望你能時不時地牽起他的小手，教予他應(yīng)知之事。教予他，盡可能溫柔些。教予他知道，每有惡人之地，必有豪杰所在；每見奸詐小人，必有獻(xiàn)身義士；每見一敵人，必有一友在側(cè)。教予他書中自有黃金屋。讓他見空中的飛鳥，日光里的蜜蜂，青山上的簇簇繁花，給他時間靜思其中亙古綿傳之奧秘。教子他，磊落的失敗遠(yuǎn)比欺騙更榮耀；教予他，自有我信念，哪怕人人言錯；教予他，可以最高價付出自己的精力和智慧，但絕不能出賣良心和靈魂：教予他，置群虻的喧囂于不顧，在自覺正確時要挺身而戰(zhàn)。請溫柔地教予他，世界，但是不要嬌縱他。因?yàn)橹挥辛一鸬目简?yàn)才能鍛煉出真鋼。

此要求誠為冒昧，世界。但是，請盡你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