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雅

[摘 要]在元雜劇中，神仙道化劇為數(shù)不少，其中以馬致遠的作品較多，對后世影響也最為顯著。他的神仙道化劇既反映了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的苦悶心情，同時也宣揚了逃避現(xiàn)實的思想，具有消極意義，因此總是積極與消極并存。但是他的有些作品作品，憤世嫉俗，批評世道昏暗，其藝術力量的積極一面遠遠蓋過了蓋過了消極一面，一向為人所稱道。他與別人合作的《黃粱夢》恰恰就是這樣的一部作品。

[關鍵詞]黃梁夢 枕 鐘離權 呂巖

一

《黃粱夢》是一則千百年來流傳廣，仿作多的故事。它的本事最早見于南朝宋劉義慶的《幽明錄》中的《柏枕幻夢》，原文是這樣的“焦湖廟祝有柏枕，廟三十余年，枕后一小坼孔?？h民湯林行賈，經(jīng)廟祈福。祝曰‘君婚姻否？可就枕坼邊。令林入坼內(nèi)，見朱門，瓊宮瑤臺勝于世。見趙太尉，為林婚，育子六。人，四男二女。選林秘書郎，俄遷黃門郎。林在枕中，永無思歸之懷，遂遭違逆之事。祝令林出外件，遂見向枕。謂枕內(nèi)歷年載，，而實俄頃之間矣?！保ā队拿麂洝纺铣蝿⒘x慶撰）文中只是記錄了縣民湯林前去廟里祈福，焦湖廟祝借給林一玉枕，讓林在夢中經(jīng)歷了以后幾十年娶妻生子以及官場的生活醒來時不過短短的一會工夫，就這樣就結束了這個故事。這個故事作者也許只是當作奇聞軼事記了下來，并沒有要諷刺當時的時政的目的。盡管這則故事同馬致遠的《黃粱夢》劇作在內(nèi)容上有很大不同，并沒有雜劇黃粱夢中所描寫的宦海沉浮幾十年，經(jīng)歷官場的黑暗最終看破紅塵的內(nèi)容，但是它已經(jīng)具備了《黃粱夢》的雛形。

到了唐代時史官沈既濟撰《枕中記》，寫盧生入枕中幻夢，基本情節(jié)較《幽明錄》有了很大的發(fā)展?！墩碇杏洝窋㈤_元七年，道士呂翁與盧生于邸舍相遇，呂翁授之以枕，盧生因枕入夢，娶清河崔氏女，歷任顯職，自陜西鑿河八十里，并大破戎虜，建立邊功。后來因為遭人陷害，被貶放歡州。數(shù)年后，皇帝召回，拜中書令，封燕國公，享盡榮華富貴。并增添了“盧生欠伸而悟，主人蒸黍未熟”這一細節(jié)。讓讀者體會到人生如白駒過隙，富貴如過眼煙云的無奈。在這部傳奇中，作者較為詳細地描寫了官場的黑暗，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對現(xiàn)實的不滿。但對于盧生的結局，在唐傳奇中，他盡悟“寵辱之道，窮達之運，得喪之理，死生之情“稽首再拜而去”，并沒有交代盧生從呂翁學道的情節(jié)。它的內(nèi)容在此時還沒有同宗教完全聯(lián)系起來，作者作者也只是將協(xié)作的重點放在描寫“枕”之奇，“夢”之奇上了。而且主人公也由最初的焦湖廟祝和縣人湯林變成了盧生和道士呂翁。為《黃粱夢》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比較完備的情節(jié)。

到了元馬致遠時，又根據(jù)《枕中記》的情節(jié)演繹了《邯鄲道省悟黃粱夢》?！饵S粱夢》的故事內(nèi)容發(fā)展成為：書生呂巖前去求取功名，在邯鄲道黃華店內(nèi)遇見仙人鐘離權。鐘離給呂一枕頭，呂枕之入睡，夢中經(jīng)歷了富貴窮通，醒來，大徹大悟，看破了紅塵，厭棄了酒色財氣，決定同鐘離權出家修道，而此時店婆婆所煮的黃梁米飯尚未熟?；旧铣幸u了《枕中記》的情節(jié)。但也有所改動，象《枕中記》中的盧生被同僚誣陷，自殺遇救，后來得壽終。而“黃粱夢”卻是一個悲慘的下場，呂巖妻離子死，成為孤家寡人，最終勘破了酒色財氣。在主題上，《黃粱夢》比《枕中記》更加明確了。但這部作品出現(xiàn)了被度之人和度人之人，已經(jīng)同宗教聯(lián)系在了一起，作者的寫作重點由好“奇”，變?yōu)樾麚P神仙道化。同時主人公也由盧生和呂翁變成了呂巖和鐘離權。《枕中記》中的呂翁本來是沒有名字的，雜劇則改成了鐘離權度呂洞賓的故事。而呂洞賓是在唐代開成年間下第入山的，時代在沈既濟之后，這里的呂翁與呂洞賓的傳說是沒有關系的。

鐘離權，復姓鐘離，名權，傳說是漢朝的大將軍，又稱鐘離昧。正史不見記載。為傳說中的八仙之一。呂巖，即呂洞賓，唐朝人，元好問編的《全唐詩鼓吹》卷六收錄它的一首詩，還附有小傳，說它是京兆（今西安）人，唐懿宗咸通時考中進士，兩次作顯靈，黃巢起義時全家到終南山修道，后不知去向?！端问?陳搏傳》中也提到他，說他在北宋初年已百余歲，尚步履輕靈。另外清人編的全唐詩也收錄他的二百五十首詩。據(jù)《全唐詩》卷八五六“呂巖，字洞賓，一名巖客，禮部侍郎渭之孫，河東府永樂（云蒲坂）縣人。咸通中舉進士，不第，游長安酒肆，與鐘離權得道，不知何往，詩四卷”。另外他也是傳說中的八仙之一?？梢姖h鐘離與呂洞賓確有其人。在元雜劇《黃粱夢》中，作者馬致遠便將這個盧生與呂翁的故事附會到了八仙中的鐘離權與呂洞賓的身上。

二

《黃粱夢》的題材是屬于神仙道話劇。它是由馬致遠，李時中和民間藝人花李郎，紅字李二共同創(chuàng)作的。其中第一折為馬致遠作，第二折為李時中作，第三折為花李郎所作，第四折是紅字李二所作。對于神仙道化劇這種的題材作品人們一般的評價是：對現(xiàn)實采取虛無主義的態(tài)度，認為人生只是一個恍惚迷離的夢，什么也不能肯定；對一切逆來順受，不加抵抗。但是《黃粱夢》作為這樣的作品并不是單純的只有消極的一面，他也有積極的一面的。

首先，從思想內(nèi)容方面來看：作者在劇中反映的現(xiàn)實，以及所塑造的呂巖的形象，為我們描繪出了元代社會的一個重要側面。

呂巖在中了狀元之后，娶了大官僚高太尉的女兒，任兵馬大元帥，前去平叛。在出發(fā)前去見岳父，作者借高太尉之口說出了自己對于“做官”的看法：“你與國家好生出力，千經(jīng)萬典，忠孝為先。你須恤心愛民，不義之財，少要貪圖。豈不聞金玉滿堂，未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痹谶@里，可以看到作者美好而單純的愿望：就是希望為官的能夠不貪財，體恤民情，多為百姓做事。然而，愿望歸愿望，作者還是清醒地看到了所謂的“官”的丑惡嘴臉：呂巖在出任兵馬大元帥之后，去前方打仗，竟然私自“賣陣”，讓人看到官場黑暗到了什么樣的程度，官員們?yōu)榱私疱X，不僅買官羹爵，竟然大膽到連陣都敢賣。百姓的生死，國家的存亡在他們的眼中竟然都不如手中的“孔方兄”值錢。讓讀者清楚的知道了官場到底腐敗到了什么樣的程度，而官吏們又大膽到了什么樣的程度，同時也使人們對于官場的黑暗以及為官者的貪婪有了一定程度的認識。呂妻與魏尚書的兒子魏舍私通，被呂巖抓住，呂憤而要殺妻，為老院供勸阻。后呂因賣陣之事敗漏，被天子問罪，雖然呂屬于咎由自取，但也是由于魏舍公報私仇，向天子告發(fā)造成的?？梢娺@朝廷的大事，國家的要務就這樣被官員們用來公報私仇了。在對呂巖的人生進行總結時，作者并沒有延續(xù)《枕中記》的結局，讓盧生在享盡榮華富貴之后壽終正寢，而是讓呂巖被罷官早流放，妻子離去，兒女被強盜殺害作為結局，在作者的筆下，呂巖的夢境反映了元代社會的黑暗與混亂，也更為深刻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對于作者描寫呂巖在參透了官場的黑暗，人間的世態(tài)炎涼之后，為其安排了跟隨鐘離權出家的結局，很多人認為這是作者消極避實的表現(xiàn)，但事實上并不是這樣的。作者生活在中國歷史上具有特殊性的的時代之中，那是一個除了有沉重的階級壓迫，民族矛盾也很尖銳的復雜的時代。元統(tǒng)治者雖然對歷史的發(fā)展做出了一定的貢獻，但是總的來說，吏治黑暗，經(jīng)濟剝削殘酷，又推行了錯誤的民族歧視政策，政治是比較混亂和腐敗的。面對這種情況，選擇這樣的結局，也許有人認為這是一種屈服，是一種妥協(xié)。但是這個結局恰恰反映了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的苦悶與彷徨的心情。這種苦悶的心情，在過去中國的各個朝代的文學作品中都有所反映，但由于各個時代不同，所面臨的問題不同，因此解決的方法也不同。本劇的作者處于一個異族統(tǒng)治的時期，漢族知識分子，在政治上受到了比過去更深的壓迫與排擠，他們面對社會的黑暗，感到報國無門。并且由于元朝統(tǒng)治者在對待漢族知識分子所采取的政策也很深的刺痛了他們，使他們從過去可以經(jīng)由科舉制度進入貴族階級，現(xiàn)在卻只能呆在社會的最底層，這種從云端上掉到地底下的落差感讓他們無所適從。面對這種情況作者最終選擇了出世，遠離這個黑暗而且腐朽混亂的社會。這不也是一種反抗嗎？盡管只是一種消極的反抗，卻仍不失為一種反抗方式。

作者出自一種對黑暗現(xiàn)實的失望以及憤恨，感嘆人生無常，榮華富貴，出將入相的事業(yè)，不過如夢幻泡影，因此在他的作品中有現(xiàn)實生活作為基礎的，它通過旱象的形式暴露當時統(tǒng)治階級的黑暗及腐朽的情形，寫出了朝廷上的傾軋，達官貴人們的昏庸，政治上裙帶關系的重要等等。使人讀了對當時社會的現(xiàn)實本質有了更加清楚地認識，并且作者對黑暗的現(xiàn)實進行了揭露和鞭撻。另外，作者的這種思想源于道家，由于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使得他非常容易被不得志的知識分子所接受，并用來表達自己的憤世嫉俗的抑郁情緒。自己固然得不到榮華富貴，可得到又能怎么樣，無形之中讓知識分子遠離政治，明哲保身。

其次，這部作品的積極方面還體現(xiàn)在他的寫作手法方面。這部作品藝術上造境優(yōu)美，措辭華麗，向為曲家所稱道。

第一折的作者為馬致遠，這一折主要是描寫鐘離權點化呂巖，因此在劇中作者用了大量的篇幅來述說作為神仙的好處。作者先是用了極其豪邁的手法描寫了神仙洞府昆侖山的磅礴氣勢，又用縹緲的手法描寫了神仙的逍遙自在以及飄灑自如，使讀者恍如身臨其境，親身體驗，不由得羨慕起作神仙的這份快樂。同時作者在描繪天國美麗的風光也正是對黑暗現(xiàn)實的一種否定。青木正兒先生在《元人雜劇概說》中指出，《黃粱夢》的第一折“結構雖然平凡，但始鐘離權敘說神仙之樂的那幾支曲子的曲辭實在是絕唱，令人有飄飄欲仙的感覺。第二折為李時中所作，主要是寫呂巖在夢中經(jīng)歷了妻子被派使他最終勘破了色關。第三折為花李郎所作，然而就其辭風觀之，頗似馬致遠的風格。本套劇曲在全劇中是一個轉折之幕的唱辭，其特定情境是在呂巖遭受人間之獻，發(fā)配邊地，鐘離權去點化他露出一線生機之時。所以曲辭借鐘離權之口，既對風雪做出了細致傳神的描繪，但又不粘滯景物，而是展開豐富的想象，把風雪之境鋪排的多彩多姿，同時在景物的渲染中注意將已經(jīng)與巨鯨發(fā)展的內(nèi)在脈絡相結合。整套曲辭采取的是一種“不即不離，是相非相”，即使人“了然心中，卻捉摸不得”的寫法，比起單純的寫景制作來，其內(nèi)涵更為豐富深邃，因而更加耐人尋味。第四折的作者是紅字李二，這一折的曲辭同馬致遠的第一折向比較，用于更為通俗淺顯，不似馬致遠辭彩洪麗，疏放，老健，但是卻也能做到言淺意深，讓人有回味的余地。

所以這部作品藝術角度來說，還是一部很好的作品。

最后，這從舞臺表演的角度來看，這部作品對于角色的安排也是十分成功的。吳梅先生在給這部作品所作的跋中說這部作品是“劇中以呂巖經(jīng)歷兒女家庭之苦，引起出世之心，其結想已妙。且以鐘離公幻化多人，使演者可以節(jié)力，又非他家所能企及?！?/p>

所以這部作品在表演安排上也是很成功的。走南闖北的劇團通常組成人員很少，因此在角色分配上就要求人員不能太多，《黃粱夢》由正末一人扮演四個角色，這樣在角色安排上節(jié)省了人力，符合過去舞臺表演的要求。這大概與《黃粱夢》的作者有關，這部作品的作者中花李郎和紅字李二兩人是民間藝人，熟知舞臺表演的要求，因此在劇本角色安排上比較老練，符合舞臺要求。

參考文獻

[1]《幽明錄》南朝宋劉義慶（撰）文化藝術出版社（1986年）

[2]《元雜劇論集》（下）李修生、李真渝、侯光復（編）百花文藝出版社（1985年）

[3]《元曲鑒賞辭典》蔣星煜（編）上海辭書出版社（2003 年8月）

[4]《元明清戲曲研究論文集》作家出版社編輯部編（1957年 7月）

[5]《元曲選校注》王學奇（主編）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