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嫻
摘要:晉初禮樂歌辭雖然都是歌功頌德之作,無多少文學價值可言,但是由于其得到了統(tǒng)治者的倡導與朝廷重臣的積極呼應,甚至還在民間得到了萬千文人士子的回應,由此形成了西晉雅頌文學蔚然可觀的景象。因此,這類作品的意義在于它們影響了西晉開國之詩風,把西晉詩歌引至雅頌的方向。
關(guān)鍵詞:禮樂歌辭 歌功頌德 開國詩風
洪順隆先生認為晉初的禮樂歌辭堪稱“建國史詩”,因為其體裁以敘事為主,多述建國事跡,目的在歌功頌德,用于祭祀飲宴歌舞(見洪順隆《六朝建國史詩試論》,載《魏晉南北朝文學與思想研討會論文集》)。正因為此類作品帶有濃重的宮廷特征,所以它們的文學意義歷來不受重視。但是考究禮樂歌詩的淵源,其來久遠。先秦之作,見諸《雅》《頌》。漢武帝推行儒家禮教政策,設(shè)立樂府機構(gòu),一方面?zhèn)鞒邢惹匮艠?另一方面博引民間新聲,以李延年、司馬相如等數(shù)十人造為樂歌,宣敘大漢功德。魏、吳立國后,在漢的基礎(chǔ)上改換曲名、歌辭,歌頌本朝德業(yè)。歷朝歷代在開國之初,都會有這類作品的存在。
據(jù)《晉書·樂志》記載:
及武帝受命之初,百度草創(chuàng)。泰始二年,詔郊祀明堂禮樂權(quán)用魏儀,遵周室肇稱殷禮之義,但改樂章而已,使傅玄為之詞云。
晉初,食舉亦用《鹿鳴》。至泰始五年,尚書奏,使太仆傅玄、中書監(jiān)荀勖、黃門侍郎張華各造正旦行禮及王公上壽酒、食舉樂歌詩?!ぁぁぁぁぁr詔又使中書侍郎成公綏亦作焉。
由上述可知,西晉的禮樂歌辭皆為奉詔之作,主要是由朝廷重臣傅玄、張華、荀勖、成公綏等人創(chuàng)作。在統(tǒng)治者的大力支持與重臣們的鼎力配合這兩股合力的推動下,西晉的禮樂歌辭呈現(xiàn)出相當發(fā)達的發(fā)展態(tài)勢。
西晉留存下來的禮樂歌辭共計有郊廟歌辭二十一首,燕射歌辭六十首,舞曲歌辭十二首,共九十三首。而曹魏共計有十九首,東晉共計有十三首,相比之下,西晉禮樂歌辭在創(chuàng)作數(shù)量上比前后的曹魏和東晉都多。由此可見,西晉禮樂歌辭的創(chuàng)作之盛。
在西晉文學中,作為國家典禮、朝廷歌舞的禮樂歌辭,雖然沒有多少文學價值可言,但畢竟都是出于公卿而能文者之手,乃是一代人的精心之作。經(jīng)過文人的創(chuàng)作,使得禮樂歌辭在典正之余,又有了文人化的特點。而這類作品的意義則在于它們影響了西晉開國之詩風,把西晉詩歌引至了雅、頌的方向,這一點是不容忽略的。
晉初禮樂歌辭作為“國家級”的雅頌文學,得到了最高統(tǒng)治者的鼎力扶持,同時也得到了大批公卿巨臣的積極呼應,創(chuàng)作和編寫了大量的作品。不僅如此,這些制于朝廷的頌美之聲,甚至還在民間得到了萬千文人士子的回應,他們爭相模仿,敷陳藻彩,形成了西晉雅頌文學蔚然可觀的景象。究其原因,可總結(jié)為三個方面:
首先,在政治上,西晉政權(quán)雖是篡位奪權(quán)而來,但魏晉嬗代在諸多改朝換代的歷史進程中,代價算是最小的一次。在魏末二十余年當中,皇室衰微,大權(quán)旁落,主要是司馬氏集團和曹爽集團之間的政治大較量。在這場你死我活的爭斗之中,曹爽集團被滅,曹魏政權(quán)氣數(shù)已盡,政歸司馬氏。咸熙二年十二月,司馬炎柴燎告天,禪魏立晉。雖然這次嬗代不能說是風平浪靜,但與嚴重破壞社會生產(chǎn)力的農(nóng)民起義相比,這實在是一種“相對和平”的演變方式,以小范圍的宮廷內(nèi)部流血,完成了政權(quán)的交接,應該說是很經(jīng)濟的了。在沒有嚴重破壞社會生產(chǎn)力、損害人民生命財產(chǎn)的情況下,進行“和平演變”,對百姓蒼生而言,無疑是不幸中的大幸。此外,晉武帝在成寧元年(280年)三月,揮師滅吳,三國歸晉,終于結(jié)束了自漢末以來持續(xù)了近百年的動亂分裂,完成了國家的大一統(tǒng)。
其次,在經(jīng)濟上,晉武帝司馬炎在開國之后,實行寬松的政治,省徭役、薄賦稅,使生產(chǎn)力得到了很好的發(fā)展。在晉武帝太康時期,社會呈現(xiàn)出一派欣欣向榮的繁榮景象。正如東晉干寶在其《晉紀總論》中所追憶的太康盛世那樣:
······掩唐虞之舊域,班正朔于八荒。天下書同文,車同軌,牛馬被野,余糧委畝,故于時有“天下無窮人”之諺。雖太平未恰,亦足以明“吏奉其法,民樂其生”矣。
政治寬松、經(jīng)濟繁榮、百姓安居樂業(yè),這樣的政局當然是人們所期待的,因此,禮樂歌詩里歌頌的明君圣朝,在一定程度上是得到社會的認可的。另外,經(jīng)濟繁榮、物質(zhì)豐富、生活安逸,使得晉人在滿足物質(zhì)生活的同時,可以有條件去追求事物包括詩歌的形式美,這是西晉詩風華靡的開始。
再次,在文化上,司馬炎利用前朝人才,沿用以前州縣的舉薦制度,不遺余力地選拔、獎掖人才,并以儒業(yè)作為朝廷擇士的重要依據(jù)。這無疑是給眾多社會地位較低、期望嶄露頭角的寒士們提供了政治的出路和施展才華的舞臺,從一個側(cè)面表明了西晉新朝對人才的渴望,對文士的恩寵,所以獲得了他們的普遍認同感。三國歸晉的文化意義,不僅在于三國文化的交融會通,還在于三國人才的集中。表現(xiàn)在文學上,太康時期涌現(xiàn)出的大批杰出詩人就是力證。所以,劉勰《文心雕龍·明詩》篇論及西晉文學時說“人才實盛”,因為他注意到了三國歸晉后,文人在新朝集結(jié)的情況。
西晉文人多有功名之心,既然曹魏時代已經(jīng)成為過去,現(xiàn)在新朝新氣象,于是他們都寄希望于西晉新朝,希望在新朝中成就一生之功名。如出身于山東的一個小吏家庭的左思,他在其《三都賦》的結(jié)尾,用一種非常強硬的語氣說:“日不雙麗,世不兩帝。天經(jīng)地緯,理有大歸。”他是想表明自己堅決的態(tài)度和堅定的立場,他要告訴那些同情曹魏、留戀舊朝的人們應該面對現(xiàn)實了。
禮樂歌辭是朝廷之作,但《三都賦》卻是左思構(gòu)思十年,自覺而為的。對三國歸晉的贊美,對開國偉業(yè)的頌歌,希望在新政權(quán)的領(lǐng)導下創(chuàng)造一番事業(yè)的強烈愿望,這就是《三都賦》的主旨。左思表達了多數(shù)士人的共同心聲,因此引起了洛陽紙貴的轟動,獲得了同時代人士的普遍歡迎。
以上幾點都表明了,西晉新朝是得到社會人士尤其是士人們的普遍認同的,他們回應著來自朝廷的頌美之音,以自身的才華和熱情,積極參與到對新朝和新皇的熱烈歌頌中,于其時,舉國上下,頌歌四起。在這種情況之下,禮樂歌辭,這種施之于國家大典的頌美之聲,引導著晉初文風形成了一種明顯的歌功頌德的傾向。
作為開國史詩、國家典禮,禮樂歌辭具有非常明確的輿論導向作用,是徹底地為政治服務的。它悅耳動聽、雍容典雅,“舞開元,歌永始”(傅玄《饗神歌》),“率土謳吟,欣戴于時”(張華《食舉東西廂樂詩》),“笙磬詠德,萬舞象容”(荀勖《食舉東西廂歌》),在傅玄、張華、荀勖、成公綏等一批新朝勛臣對主旋律的大力倡導之下,舉國上下都沉浸在這些頌美之音中了。
傅玄、張華、荀勖等人,他們以開國勛臣的尊貴身份,躬身制作,共同奏出了時代的最強音。這些人在政壇上位高權(quán)重,在文壇上引領(lǐng)群儒,他們的舉動必定會引起底下大批人的爭相效仿。在開國之初,幾乎人人都滿懷著對新朝的真誠歸附,對明君的真情擁戴,對盛世的真摯期待。以傅玄、張華、荀勖等人的身份和地位,他們的這種創(chuàng)作導向,對當時的文士們所產(chǎn)生的導向作用是不可低估的。
但是,當舉國上下沉浸在對新朝的歌功頌德中時,建安的憂世傳統(tǒng)、正始的獨立意志以及批判精神,便很難得到繼承與回應了。尤其是新生的一代,他們在舉國上下對新朝一遍又一遍的頌美聲中興起,先天性地缺乏憂患意識,也缺乏漢魏時期士人們那種弘道濟世的理想追求,對社會的關(guān)懷精神也異常淡薄。他們熱衷于政治,不惜趨炎附勢,甚至不擇手段地追求個人的功名利祿,滿足一己之功業(yè)感和成就感。西晉一代文士,先天缺失崇高的精神,精神境界普遍卑下。表現(xiàn)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他們繼承了禮樂歌詩歌功頌德的傾向,在武帝后期浮華之風的浸染之下,逐漸演變成了一種躁進的詩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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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杭州師范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