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紫倫

孩子在誰家并不重要，只要他過得幸福就好。

韓春明酒后駕車，將路邊一個4歲的小男孩撞死。因擔心坐牢，他和男孩父親林哲商量，把自己剛出生不久的兒子韓曉鵬送給他撫養(yǎng)，作為其痛失愛子的補償。

沒想到10年后，韓春明卻意外得知，韓曉鵬并非自己的親生兒子，而是當初孩子剛出生時在醫(yī)院里抱錯了。

得知真相后，韓曉鵬的親生父母要將孩子領回家門，林哲卻不愿意把辛苦養(yǎng)育10年的兒子白白送給別人，韓春明夾在中間，不知如何是好……

酒后惹禍，痛將愛子“贈”他人

1998年5月15日晚上8點，一對母子正在湖南省常德市臨江公園玩耍，這時孩子手里的汽球不慎掉在地上，隨后被風吹著不停向前翻滾。孩子一路追趕那只氣球，不遠處的母親靜靜望著這一幕，嘴角也掛著溫柔的笑意。就在這時，慘劇發(fā)生了：一輛出租車仿佛從天而降般駛進草地，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朝孩子迎面而來，孩子被高高拋起后重重落在20多米遠處，當場死亡……

這位不幸的母親名叫馬妍麗，時年36歲，常德市機械廠員工。馬妍麗和丈夫林哲1992年結婚后，一直未能懷孕，經多方就醫(yī)，方才生下林樂樂這個寶貝兒子，誰知卻遭遇這飛來橫禍。

此時，已駕車逃逸的肇事司機韓春明也正追悔莫及。那天韓春明和多年不見的老同學相聚，一時高興多喝了幾杯。慘劇發(fā)生后，韓春明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逃跑，等離開現場后，他的酒勁也被徹底嚇醒。根據交通法規(guī)，像他這種酒后駕車肇事并逃逸的不僅要負全責，而且還可能被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怎么辦呢?韓春明急得團團轉，妻子郝美平也罵他糊涂。夫妻倆商量來商量去，與其等著警察上門來抓捕，不如想方設法求得當事人的原諒，賠他們一大筆錢私了。就算傾家蕩產，也比承受牢獄之災強。

第二天，郝美平先讓丈夫躲到了鄉(xiāng)下親戚家，然后找上了馬妍麗和林哲夫妻的門。一見夫妻倆，郝美平就雙膝跪下，哀求說：“你們想要多少錢，就請開個條件吧!”林哲怒氣沖沖地說：“不可能，你以為我們家缺錢嗎?告訴你，再多的錢也換不回我兒子的命……”

隨后，馬妍麗和林哲夫妻報了警，但由于郝美平并非肇事人，警方最終釋放了她，只是警告說：“你讓你丈夫早點來歸案吧，不然罪加一等?！?/p>

晚上，郝美平趕到鄉(xiāng)下親戚家和丈夫見面。韓春明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對妻子說：“不如……我們把曉鵬送給他們家吧。”“你說什么?”郝美平不敢相信地盯著丈夫的眼睛。

曉鵬是韓春明和郝美平的獨生子，當時還只有兩歲多。郝美平怎么也沒想到，丈夫竟然會出這樣的主意，這不等于是挖她的心肝嗎?

韓春明似乎看出了妻子的心思，他低聲說：“我也不想這樣，曉鵬也是我的寶貝啊，可是你想，孩子送走了，我們還可以再生一個，如果我在牢里坐個十年八年的，那可就一輩子都毀了。況且，孩子去了人家那兒也不會受苦，他的新爸爸媽媽一樣會對他好……”

郝美平覺得丈夫的話也有幾分道理，良久，她哽咽著說：“如果實在沒有別的辦法，那就這樣吧……只是苦了曉鵬……”說著，她忍不住抽泣起來……

就這樣，郝美平再次找到了馬妍麗和林哲夫妻。對于這個特殊的賠償方式，夫妻倆顯然感到很意外，半天沒說話。郝美平趕緊說：“看在我們的誠意上，你們就試一試吧，也許你們和我家兒子很有緣呢……”

韓春明多次去求情，再想到以自己的年齡和身體條件，再生育一個孩子已經不現實，馬妍麗和林哲終于同意先和韓曉鵬見上一面。

1998年5月22日，在痛失愛子后的第7天，夫妻倆見到了由郝美平領來的韓曉鵬。曉鵬并不知道媽媽帶他來這戶人家的目的，只是瞪著兩只烏黑大眼睛好奇地東張西望，看到凳子上有一個小金魚缸，他很好奇地走過去擺弄起來，郝美平一聲“小心”還沒落音，他已經把魚缸推翻在地。

“你這個不爭氣的?！焙旅榔酵线^兒子就要打他，還沒等巴掌落下，曉鵬已經大哭起來，邊哭邊掙脫媽媽的手，直往馬妍麗身后躲，小手緊緊地拽住她的褲腿。

就是這個小小的動作，讓馬妍麗感到心里有什么東西一下子被擊中了。她不由自主地護住曉鵬，對郝美平說：“算了算了，小孩子不懂事，別嚇著他了?！?/p>

當天晚上，郝美平叫來丈夫，和林哲夫妻簽下了一份贈子協議。隨后，林哲夫妻陪同韓春明夫妻一起，前往交警部門對這起事故進行了情況說明，林哲夫妻一反最初的說法，表示韓春明在肇事后其實并未逃跑，而是緊急籌醫(yī)療費去了。韓春明則從頭到尾對自己當時醉酒的事只字未提。雖然交警部門對雙方的話存有疑慮，但也沒有真憑實據，只好撤了這起肇事逃逸案，并同意他們私下調解。

一團亂麻，“抵債”孩子非親生

韓曉鵬過繼到林哲家后，夫妻倆為他改名林念樂。他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身上，為他耗盡了心血。小念樂自小缺鈣，腿腳經常抽筋，馬妍麗就每天給他熬骨頭湯；小念樂稍大些后愛看動畫片，常德本地這類碟片很少，林哲就專程跑到廣東去買……

到了小念樂讀書的年齡，他們又把他送到了最好的雙語幼兒園，盡管那時，林哲的生意遭遇挫折，家境已大不如前……

而小念樂也沒有辜負夫妻倆的希望，漸漸成長為一個活潑開朗聰明伶俐的孩子。他對父母的感情也特別深。此時，韓春明夫妻又生育了一個女兒。兩家人都從車禍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重新過上了平靜安寧的日子。

然而，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打破了這一切。2008年3月的一天，課間休息時，已經讀小學三年級的林念樂正在操場上玩耍，突然有對陌生男女大聲叫他的名字，并使勁朝他招手。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來，這對陌生男女叫宋茂初、秦怡，是一對夫妻。1995年10月，待產的秦怡和郝美平住進了同仁醫(yī)院的同一間病房，并幾乎在同一時間生下了兒子。一次體檢，沒想到自己驗出來是O型、丈夫是B型，可是兒子卻是A型。為慎重起見，秦怡又要求再化驗了一次，結果卻還是和上次一樣。

養(yǎng)了10來年的兒子居然不是親生!這個打擊實在是太大了，宋茂初和秦怡都痛不欲生，醫(yī)生說：“你妻子是O型，你兒子是AA型，O型的人雖然也可能生下A型的孩子，但孩子只能是AO，所以，這個孩子肯定和你妻子也沒有血緣關系?！?/p>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孩子在醫(yī)院出生時，醫(yī)護人員把他和別家的孩子給弄錯了!一怒之下，宋茂初夫妻將同仁醫(yī)院告上了法庭。

在警方的介入下，同仁醫(yī)院對當年的生育檔案進行了逐一核查。很快找到了郝美平的相關資料，醫(yī)院覺得，兩人的孩子弄錯的嫌疑最大，遂建議對孩子做DNA親子鑒定，這一提議得到了警方的支持。面對警方的質詢，韓春明和郝美平只得說出兒子已過繼給他人的事實。

在正式鑒定前，宋茂初夫妻急不可待，想先看看這個可能是自己親骨肉的孩子一眼，這才有了學校發(fā)生的一幕。

看到林念樂的第一眼，宋茂初和秦怡就認定，這個孩子就是自己親生的，因為他長得幾乎和年幼時的宋茂初一模一樣。

果然，2008年3月22日，醫(yī)院出具的報告書認定，宋茂初夫妻與林哲有親生關系的相對機會大于99.999％。同時，另一份親子鑒定認定了韓春明夫妻和宋茂初的兒子宋書的親子關系。

真相水落石出。由于林念樂雖然在林哲家生活，但一直未辦理正規(guī)的過繼手續(xù)，法院認定在法律上林念樂仍是韓春明之子，因此判定韓、宋兩家立即互換兒子，讓孩子即刻返回各自的親生父母身邊。同時，醫(yī)院支付兩個家庭精神損失費各5萬元。

判決下達后，宋茂初夫妻將宋書送到了韓春明家中。畢竟是養(yǎng)了十年的孩子，分開之時，宋書大哭起來，宋茂初和秦怡心里也很不好受。他們不停地相互安慰：“這都是為了和我們的親生骨肉團圓啊。”夫妻倆迫不及待地買了一大堆嶄新的兒童用品，把小臥室裝飾一新，等著親生兒子早日回家。哪知韓春明卻告訴他們，林哲家死活不同意將林念樂送走。韓春明提出再給林家一筆經濟賠償，他們也一口拒絕了。

無可奈何的韓春明只好把實情告訴了宋茂初夫妻，并講述了自己當年以子“抵債”的內幕。得知這不可思議的隱情后，他們答應給韓春明一個月“擺平”此事，但強調：“念樂是我們的親骨肉，一定要回到我們身邊，就算他的養(yǎng)父母有天大的委屈，我們也是不可能放棄的?！?/p>

在等待韓春明消息的日子里，宋茂初和秦怡多次偷偷來到學校附近守候林念樂，看到兒子生龍活虎地騎著自行車進進出出，他們就有種說不出的高興。他突然明白，不僅林哲夫妻舍不得兒子，兒子也舍不得他的養(yǎng)父母?？磥恚寖鹤踊氐缴磉?，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真情至上，一個孩子三家親

與此同時，另一種情緒也在宋茂初心里累積，那就是對宋書的思念。本來他以為既然證實了沒有血緣關系，慢慢地彼此間的感情也就淡了，哪知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竟然越來越牽掛他。

“天暖了，宋書的襯衣和小外套都還在家里呢，明天我們給送過去吧?！鼻剽鶎λ蚊跽f，說著說著就哽咽了。妻子的心思也和他一樣啊，宋茂初沉重地點了點頭。

幾天不見，宋書瘦了很多，脾氣也似乎變壞了。宋茂初問孩子：“在這里還適應嗎?”孩子眼皮也不抬一下地說：“這和你有關系嗎?”那語氣竟和林念樂一模一樣?？伤蚊蹼x開韓家時，回頭看了一看，卻恰好碰到宋書也在轉過頭來看著他，眼神里分明充滿了期待，還似乎含著淚水。

“要不，我們把宋書接回來吧?！甭飞锨剽囂街嶙h。“不行，那念樂怎么辦?”宋茂初一口否定。此后直到回到家里，夫妻倆都沒有說話，各自心事重重。

就在宋茂初夫妻陷入矛盾中時，4月9日，他們得到一個令人心碎的消息：林念樂失蹤了。幾天后，林哲在兒子的書桌里翻到了一封他留下來的信：“爸，媽，我現在都不知道這樣稱呼你們是否合適，這段時間我一直都不開心，我真的沒想到，伴我一起成長，一起笑一起哭了這么多年的你們，居然和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我也想不到，我所以會來到你們身邊，是為了替另一個去世的孩子低(抵)債；我更想不到，我剛出生時就被醫(yī)院弄錯了，一天也沒有在親生父母身邊呆過……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對他們，還有你們，也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

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一個人在外面能怎么過?林哲夫妻的心頓時揪得緊緊的，宋茂初夫妻看到這封信也哭了，韓春明只有和妻子兩頭奔波安慰他們。等他們的情緒平定下來后，三家人坐在一起，開始商量尋找孩子的事。接下來的時間里，他們找遍了親朋好友家，又在報紙和電視上發(fā)布尋人啟事，但幾個月過去了，孩子還是音訊全無。

2008年8月的一天，馬妍麗在尋找林念樂時，因天氣過熱中暑了，可她在醫(yī)院里一醒來，她突然哭著抓住秦怡的手說：“妹子啊，也許我命里就不該有孩子吧。我想通了，只要念樂他能回來，我不爭了，我把他讓給你們?！鼻剽部蘖耍骸敖?，你別這么說，只要念樂平平安安的，我們也不爭了，還讓他跟著你?！?/p>

一旁的宋茂初、林哲和韓春明夫妻都紅了眼圈，那一刻這三對夫妻都想通了一個道理：“孩子跟著誰并不重要，只要他過得幸福就好?！?月21日，宋茂初向韓春明提出，既然宋書至今不適應韓家的生活，那是否考慮讓他回到宋家。韓春明雖然舍不得親生兒子，但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當天晚上，宋書高高興興地回到了分別了好幾個月的家。

此后，三家人繼續(xù)尋找著林念樂。蒼天不負有心人，9月11日，一個好消息傳來：孩子在河南鄭州被發(fā)現，正由當地警方送往常德市。原來，林念樂離家出走后，身上的錢很快花光了，又迷了路。一天，又累又餓的他坐在公路邊，想等一輛便車回家，不料誤把一輛中巴車上的“河南”兩個字看成“湖南”，等發(fā)現時車已經到了鄭州。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個盜竊團伙很快盯上了他，強迫他當“學徒”。林念樂不從，他們便把他打得死去活來，最后他只好答應跟著他們“學藝”，每天練習從滾燙的開水里夾肥皂片……這中間林念樂逃走過幾次，每次都被抓回去痛打。幸運的是，最后一次逃跑他成功了。出來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撥通了110……

9月12日下午，林念樂出現在常德市火車站，他一頭撲進林哲夫妻的懷里，久久不愿松開。一旁的宋茂初夫妻微笑著，雖然心里有一點酸楚，但更多是欣慰。他們知道，親生骨肉可能永遠也不會生活在自己身邊了，但他將過得很幸福，這就足夠了。

這一事件經媒體報道后，在當地引起了強烈反響。大家為這個溫暖的結局而高興，同時也有人質疑，既然韓春明當初是酒后駕車致人死亡，并在肇事后逃逸，那就理應重新追究其刑事責任。律師解釋說：“按照韓春明的犯罪情節(jié)，其法定最高刑為5年以上10年以下，追訴時效期限應為10年。而此案案發(fā)至今已有將近11年，按照我國法律規(guī)定，嫌疑人的犯罪行為已經超過刑法規(guī)定的追訴時效期限的，不再追究其刑事責任?！?/p>

林哲夫妻也認為：當初簽下所謂的“以子抵債”協議，是一個很荒唐的舉動，因為這根本不受法律保護的。從這點來說，自己在撫養(yǎng)孩子上所花費的心血，都可能是一場空。日前，他們已和韓春明夫妻一起來到民政部門，履行了正式的收養(yǎng)手續(xù)。

而林念樂經過這些風波后，也仿佛突然間長大了，他懂事地表示：“宋茂初和秦怡給了他血肉之軀，韓春明和郝美平對他有哺乳之情，林哲和馬妍麗則對他有養(yǎng)育之恩，因此，他們都是自己的父母，三個家都是自己的家，長大后他會好好孝順他們，盡到做兒子的責任?！?/p>

2008年10月22日是林念樂和宋書共同的生日，三家人聚集一堂，為兩個孩子慶祝。歌聲和笑聲穿越云宵，久久地回蕩在晚秋的天空。

(責編朱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