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杏蓬
這是一個死的城市,我從玻璃窗看出去,沒有看到一個人影,沒有看到一縷炊煙。
這個城市是凝固的森林,所有的活物,在下午三點,都成了標本。從六十三樓看出去,一座一座聳出來的高樓,面無表情地沐浴著陽光,那種沉靜的樣子,會令人馬上理解什么叫冷漠。沒有煙火的城市,所有的表情都有點僵硬。早上出門的時候,大家積木一樣地排好隊,一車塞了比座位多幾倍的人,大家仍是面無表情。車也很準確,到站即停,人上即走,人跟車一樣的機械。
我每天從匯橋新城到解放橋,時間固定,線路固定,一年一年,風雨無阻。
冬天的解放橋下是很涼的,沒有陽光照到,風可以像針一樣刺過皮膚,透過血肉,刺進骨頭里,從腰、后背到小腿、腳脖子。房子呆立在陽光里,墻上的粉層厚厚的了,看起來也灰灰的。但是,那些高大的寫字樓的玻璃窗,在陽光里熠熠生光。建筑很堂皇,卻看不到一個人,很容易令人想起古代帝王的陵墓。這讓從農村來的人有點窒息,除了人,除了狗貓偶爾現身,就見不到任何牲畜了。狗也不吠叫,機械地跟人處在一起,依附著人,狗性都沒了。
下了解放橋,走惠福東,一路上很多紅綠燈,一路上可以看到老城區(qū)的很多舊建筑。
廣州如果有魂的話,她的魂就在這些老的建筑里。珠江新城雖然現代繁華,天河城雖然富貴時尚,中華廣場雖然有點文化味兒,但那些只是看得到的表象,人在追逐物質時的襯托。而在這些老城區(qū)安靜的石板巷子里,那些破敗的樓頂,那些斑駁的墻,那些歪斜了的連體樓,才有著廣州最為瑰麗的文化精髓。從六十三樓的玻璃窗看出去,跟站在廢墟上的感覺很近似。這是廣州的中心位置,看得到很多不同形狀的建筑,在下午朦朧的光影里巍然挺立,極目難盡。這些是我們報紙里的偉大建設成就,而在這個下午看來,卻有點脆弱不堪。物質的房子和文明的思想不對稱的時候,那種震撼,讓很多思想者更加的痛苦。我自己也很慌亂,很煩躁,很不安。生活變得越來越搖擺的時候,這個城市就不再是避風港,而成了戰(zhàn)場。城市生產的,只有污染。我很多時候冥思苦想城市給我們帶來了什么?除了誘惑,其他的在任何地方也是可以實現的。可是,我們抵擋不了誘惑,時代也抵擋不了,所以,我們在搖擺中前行,希望可以透過這個時代的變化,通過我們的堅持,找到生活和生命的真諦,讓這個城市豐滿起來,不至于這么冷漠和煩躁。
城市仍然在改變,就像四季不同顏色的墳場。
城市終于有一天會變成墳場或者廢墟的,我們的骨頭有一天也許會成為化石,還刻上這個城市的名字。這些設想很遙遠,現實是,夜了,出門了,你還干什么?夜里的廣州和下午的廣州,是兩張不同的臉,下午的廣州是僵尸的臉,入了夜的廣州,是一張妖精的臉。在玻璃上看到自己浮腫的眼睛了嗎?晚上,它會看到魔怪,將這城市攪得神經質,徹夜不寧。
這是一個死的城市,我們要看好自己。
這是一座凝固的森林,我們要看好自己的魂靈。
冬日這個平常的下午,在這個龐大的城市里,我看到自己像一只蝴蝶,在玻璃墻后,無力地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