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　婧

提要主張人性本善的中國人，漫延幾千年的封建社會卻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非常缺乏人道、充滿惡的官場化的人治社會；而主張人性本惡的西方人，在近五百年來卻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科學、民主、自由、相對而言更尊重人的法治型社會，值得思考。本文對兩種人性論的內(nèi)涵進行剖析，說明兩種人性論對法治的影響，探討人性論體現(xiàn)在我國法治建設中的一些問題。

關鍵詞：法治；人性論；性本善；性本惡

中圖分類號：D9文獻標識碼：A

一、引言

在中國古代，關于人性的爭論由來已久。但總體看來，中國在此問題上是至善傾向的。性善論者主張代表國家權利的君王和官吏要通過道德的感召讓社會上的全體成員產(chǎn)生一種良好的向善的道德愿望，以此形成整個社會良性發(fā)展的秩序。但是，這樣建立起來的秩序是一種人治的秩序。這樣權利的擁有者和行使者被預設為至善的圣賢，凌駕于法律之上，不受法律的約束。法律對于他們來說只是對黎民百姓進行統(tǒng)治的工具；而西方在長期的實踐中不斷創(chuàng)建和完善了一套相對完整的權利制約機制，認識到必須依靠法律對權利進行有效的防范，法律之上的觀念也逐漸深入人心。主張人性本善的中國人，漫延幾千年的封建社會卻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非常缺乏人道、充滿惡的官場化的人治社會；而主張人性本惡的西方人，在近五百年來卻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科學、民主、自由、相對而言更尊重人的法治型社會。

二、人性論的內(nèi)涵

（一）性本善論。春秋戰(zhàn)國時期，社會動亂失序。先秦儒家基于政治秩序建構的考慮，開始分析和探究人性，并以此為基點論證其理想政治秩序及政治價值理念的正當性與合法性?？鬃訉θ诵缘幕究捶畜w現(xiàn)在“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就是在人們的相互交往中，從做人的基本倫理原則意義上，主張人我之際要講仁愛。先秦儒家孟子以善言性，從人心本善推知人性本善，在孔子的人性論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充實、豐富了先秦儒家的人性理論，并使之臻于相對完備。孟子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仁義禮智，非由外爍我也，我固有之也。”并且，主張通過“仁政”、德治來感化、教化和影響民眾，使之保存和找回“善”的品格，找回“善”的基因，從而維持社會政治秩序和諧、有序。孟子的人性善理論的政治哲學意義正在于通過人性論對其理想政治秩序的建構做出合法性論證。

（二）性本惡論。在西方，性惡論為法治思想奠定了文化根基。對人性的幽暗意識自法治鼻祖亞里士多德，至基督教關于人的原罪觀念，再至近現(xiàn)代社會，皆表達了對人性陰暗面的憂慮。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一書中指出，人類具有罪惡本性，失德的人會貪婪無度，成為最骯臟、最殘暴的野獸，這是城邦幸福和諧生活的莫大禍害。西方基督教的“原罪說”更加劇了對人性的不信任?；浇陶J為伊甸園是上帝為人類的始祖準備的一個極樂世界，人類的始祖夏娃吃了、并讓亞當也吃了智慧之樹上的果子，于是有了羞恥感。同時，也違背了上帝的意志，對上帝犯了罪，受到上帝的懲罰，女人受到的懲罰是懷孕的苦楚，男人受到的懲罰是終身勞苦勉強度日，因此被逐出伊甸園貶下塵世。人類因其祖先的罪行在出生時就有罪，即為原罪。人類在塵世的生活是短暫的，這是一個過渡期，是人類贖罪的過程，贖罪的目的是重返天堂。這種建立在基督教教義之上的人性惡思想，影響了整個西歐中世紀的法律思想和制度。既然人性是惡的，就必須努力健全法律制度，防止人性中貪婪成分惡性膨脹。圣·奧古斯丁對人性的悲觀在其所描述的“地上之城”里有充分展現(xiàn)：“自私統(tǒng)治著這個過度，各種自私自利的目的相互沖突，使它終將淪為罪惡的淵源?！苯謾嗾摻艹鲐暙I的學者孟德斯鳩更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一切有權利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利，這是一條萬古不變的經(jīng)驗”，因此“要防止濫用權利，就必須以權力制約權力”。

性惡論作為一種對人性的終極判斷，斷然否定了“完人”臨世的可能性，這既拆除了指望“圣賢”或“哲學王”等好人救世的價值基礎，并且為“法律的統(tǒng)治”確立了理論的邏輯前提。

三、人性論對法治的影響

（一）性善論對法治的影響。性善論認為，人性是善的外化形式，總是希望找到一個永遠不會腐敗、永遠善良的權力，導致了長期以來缺乏對權力的制約機制，忽視了對國家最高權力進行制度化、法制化的約束，不利于控制國家公共權力的運行和防止國家公共權力的濫用。所以，在人性完滿和人性本善的價值預設基礎上，中國走上了一條崇尚德治和集權專制的治國之路。權利者沒有對他們的權利加以干涉和制約、分權以及制衡，也沒有運用法律來對其進行規(guī)范，更無必要對其進行檢查與監(jiān)督。而民眾唯一能做的就是信賴和服從。所以，治理國家的各種權利就集中掌握在圣賢手中，成為圣賢的專屬品，依附于圣賢而存在，沒有外在的約束、干涉和牽制。德治在實施的過程中就演變?yōu)槿酥?，進而成為集權專制。

不可忽略的一點是，性善論壓抑了現(xiàn)代證據(jù)學的生成和發(fā)展。性善論尋找證據(jù)的方法是依靠神秘的內(nèi)心體驗和直覺感悟，認為只有通過口供才能鑒別一個人內(nèi)心的善惡，視口供為證據(jù)之王，促進了刑訊逼供的合法性，不利于現(xiàn)代證據(jù)法和程序法的建立和健全。

（二）性惡論對法治的影響。在西方文化中，處處彌漫者人性惡的思想。柏拉圖認為：“一個國家的法律如果在官吏之上，而這些官吏服從法律，這個國家就會獲得諸神的保佑和賜福；反之，國家的法律若是處在從屬的地位，沒有權威，則國家一定會覆滅?！睆娬{(diào)了法律的重要性。性惡論延伸到政治領域，為政治社會確立權利制約機制的必要性和“法高于權”的關系提供了支持。人性惡的法律思想為西方法律制度奠定了基礎，影響著西方的憲法、刑法和訴訟法制度，產(chǎn)生了“罪刑法定”和“罪刑相適應”以及“無罪推定”原則。

當然，不能完全否定性善論的作用，性善論為人類勾勒出了一副美好的烏托邦式的理想社會藍圖，發(fā)掘人類善的一面，對其進行引導，對防治犯罪有很好的作用；性惡論抹殺了人性中善的成分，忽視了道德方面。

四、人性論在我國法治建設中的體現(xiàn)

法治，追求的不僅是法的秩序價值，更應該追求法的人性價值。所制定的規(guī)范，內(nèi)容上一定要適合社會文明趨勢，合乎正當“人性”，體現(xiàn)和促進人的生存保障、生命安全、地位平等、行動自由、個性發(fā)展、人格獨立及尊嚴。只有如此，法才稱得上是人民自由的“圣經(jīng)”，而不是人民頭上的“緊箍咒”。

傳統(tǒng)法治建構在“人性惡”的基礎上，只重視法治對人性的矯正和鞭撻，忽視對人性的鼓勵和張揚，因而失之偏頗，往往以暴示人?，F(xiàn)代法治植根于民主，立足于人性的科學認知與預設，注重對人性的塑造及其品位的提升，其存在與運行具有本質(zhì)上的合理性。法治應該以實現(xiàn)人性、人權為保障目的，同時也要以人性為其調(diào)控的對象，從而達到平衡人性沖突，抑惡揚善的目的。

在我國法治實踐中，輕視人的尊嚴的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其原因是我國法治缺少人文主義，缺少法律與人性之間內(nèi)在聯(lián)系的研究，沒有從人出發(fā)去探索法治。脫離人道主義、背棄人性的法律，非但不具有權威性，還往往成為社會變革的對象。人們已經(jīng)經(jīng)過無窮的災難痛苦感受到善法、良法、人道之法、人性之法對人類有必不可缺少的意義，而非人道之法必然被人類所拋棄。人性對正義、自由、安全、秩序的要求，是人們遵守法律或反抗法律的原動力，所以以人性為核心的法治權威的樹立與否，是關系到法治實現(xiàn)與否的關鍵。

我們在依法治國、法制化的進程中，必須充分考慮人性中的各種缺陷，從制度設計上克服人性的弱點。只有在正確地預設人性與理性地創(chuàng)設制度的互動中方才能更好地實現(xiàn)國家的法治現(xiàn)代化。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法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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