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玉萍
一片海,有歷史是靈動的,有希望是美麗的。
一個人,有回憶是充實的,有牽掛是幸福的。
多少年過去,只要和漁鄉(xiāng)的同學們相聚,總會唱起電影《海霞》那首插曲——《漁家姑娘在海邊》:
大海邊喲
沙灘上
風吹榕樹沙沙響
漁家姑娘在海邊
織啊織漁網(wǎng)……
“文革”時,母親被“發(fā)配”到合浦縣一個新建的漁業(yè)公社,姐弟三人跟著搬家到公社的新平房,那里與大海相隔不過三四百米,白天能望見層層碧波,晚上能聽到陣陣濤聲。
我的新同學大多數(shù)是漁家的孩子,他們的性情也像大海一樣,包容我這外來的插班生。他們互相說著本地話,我剛開始聽不懂,但從那蕩漾著笑意的一雙雙眼睛,我讀到他們黝黑的臉上流露出來的友善與質(zhì)樸。很快,我學會一些本地話,如去玩耍叫“可卡跳”。那時沒有什么課后作業(yè),“可卡跳”的時間很多。我們常和漁家的姑娘一起“可卡跳”。女同學教我如何用梭子織漁網(wǎng),細細的尼龍絲和尖尖的梭子成了我兒時的玩具。
母親經(jīng)常要下鄉(xiāng)和漁民“三同”。記得她常去的一個漁業(yè)大隊名叫淡水,可見面對一片苦咸的汪洋大海,漁民們對淡水是多么的渴望。那時沒有自來水,剛到那兩年,家附近連水井都沒有,挑水時和漁民一樣到離海邊不遠的小沙窩邊,一勺一勺地把浸出沙子的水舀到桶里。
母親不在家時,我就和妹妹去抬水,一根扁擔中間一個水桶,稚嫩的肩膀早早地承受著水的重量。那抬水的路上都是松軟的沙子,走起來很是吃力。
牛郎織女也有相會的日子,1973年底,母親終于調(diào)到縣城和父親團聚,我們可以過上有自來水的日子了。但要和相處了四五年的同學別離,還真有些依依不舍?,F(xiàn)在,同學們兒女都大學畢業(yè)工作或者出國了,我們?nèi)匀槐3种?lián)絡和來往。近幾年春節(jié),我都要到海邊看看,一年年下來,變成我羨慕他們了。當年沒有自來水和廁所的平房,全被新式的樓房代替。不少人的漁船也換成幾十萬元到百萬元的大機動船了。
一個黃金周,我和兩位資深記者一起跟老鄉(xiāng)的漁船出海。從北部灣畔的天然良港北海港上船,正是太陽緩緩西沉時。霞飛云舞。海天一色,夕陽將天空、海面染得金黃。駛離北海港不到一小時,因為要讓我們飽口福,船主就讓漁工趕緊撒上一網(wǎng),撈些魚蝦讓老板娘親自做晚餐給我們吃。
暮色朦朧中,沉甸甸的網(wǎng)拉上來了,我搶拍到了漁網(wǎng)在甲板上打開的瞬間,大魚小蝦跳躍的情景。那兩個大記者,樂得像小孩子一樣,幫忙分揀,被大螃蟹鉗破了手也不管不顧。
夜餐在船艙中擺開,大家或蹲或坐,在船板上圍成一圈吃起來。我們事先拎了白酒上船,一次性的酒杯擺開,給老板還有幾個漁工一一斟滿了酒,邊喝邊聊。新鮮魚湯熱騰騰地連鍋端出來,白灼的蝦蟹紅紅的,讓人饞涎欲滴。在海上吃海鮮的那種異常鮮美的味道。是以后在什么星級飯店都嘗不到的。
從星星閃爍的深夜到次日凌晨四五點鐘,漁工一共撒了五次網(wǎng),網(wǎng)網(wǎng)都撈上許多魚蝦和螃蟹。船老板說是托我們的福。
每次要收網(wǎng)時。我在睡意正濃的時候也能醒過來,到甲板上幫著分揀魚蝦螃蟹,分享著收獲的喜悅。那些年輕的漁工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們這幾個城里人,奇怪我們?yōu)槭裁催@么高興,有覺不睡還幫干活。而且,看我們也沒有一人暈船,漁工熱情建議有錢的話買船來“做?!?。漁民靠海吃海、熱愛這片大海。這種想法很自然。對我們來說,也真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好建議,在美麗富饒的北部灣,擁有自己的一條船,不是富豪的游艇,而是打魚的船,真是一種很好的謀生手段。
有一次,我們一行人到防城港市的江山半島,研討歌詞創(chuàng)作。一天清早參加了一次圍網(wǎng)捕魚。海水慢慢退去,魚兒在灘涂的圍網(wǎng)中出不去了,一條條魚兒在清淺的海水中任我們打撈。同時打撈起來的,是一群城里人濕漉漉的歡聲笑語。據(jù)說,這圍網(wǎng)捕魚成了當?shù)赜忻囊环N旅游項目。像在北部灣的觀賞白海豚、“美人魚”一樣,吸引了附近城市不少人。
上世紀七十年代,我們在海邊常能見到當?shù)厝朔Q為“海?!被颉懊廊唆~”的儒艮。儒艮體色灰白,是一種草食性的海洋哺乳動物,身胖膘肥,覓食海藻的動作酷似牛,一面咀嚼,一面不停地擺動頭部,很悠然自得。新生的小海??偢趮寢屔磉叄戎溉?。如果媽媽被捕殺了,那小海牛也難存活了。
即便如此,因為儒艮全身都是寶,肉味鮮美,油可入藥,皮可制革,所以,屢遭人類殺戮,現(xiàn)已瀕臨滅絕,全世界只有極少的海域還能見到它的蹤跡。儒艮因而成了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上驳氖牵缃?,已在北海市合浦山口附近海域成立了國家級的儒艮保護區(qū)。
合浦山口還有一個世人熟知的保護區(qū)——山口英羅紅樹林保護區(qū),是國家級海洋生態(tài)保護區(qū),還是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人與生物圈保護區(qū)。
秋日,我們來到位于合浦山口的英羅紅樹林保護區(qū),潮水沒退,于是租船在海上的紅樹林間穿行游玩,歡聲笑語把船兒壓得晃晃悠悠。紅樹林隨潮漲而隱、潮退而現(xiàn)。漲潮時,只看到紅樹林一些綠色樹冠;退潮時,那婀娜多姿的樹干才姍姍露出真容。一個聰明可愛的小女孩提了個問題,為什么紅樹林不是紅的?可把大人們問住了。是啊,碧綠的紅樹林為什么叫“紅樹林”?原來是有一種紅樹科植物——紅茄的樹皮可以提煉紅色染料,因而,海邊這些樹種統(tǒng)稱為紅樹。
我來過幾次合浦山口英羅,只要遞上記者證都可自由地進入保護區(qū)。對紅樹林了解得越多,我越覺得紅樹林是有智慧的海底森林,是像人一樣有感情的樹種。
因為世上植物一般都是籽生。紅樹林的植物卻是“胎生”的,這是紅樹林最為奇妙的特征。據(jù)專家介紹,這里有紅海欖樹、秋茄、桐花樹等12種紅樹林植物。如秋茄就像母性懷胎,創(chuàng)造生命的過程就和哺乳動物生養(yǎng)后代一樣。一棵秋茄樹每年會結(jié)出許多個棍棒狀的果子,倒掛在樹上卻不急著落下。胎樹在果子里生長,吸收母樹的營養(yǎng),然后破胎長出小樹,一直長到10多厘米長,才掉落到海灘的淤泥中,幾個小時到十多個小時迅捷長出根來,幼弱地站在母樹的身旁。有些小樹不巧在潮漲時落下,就會被海潮沖走。小紅樹隨海流漂泊,在某一個適宜的退潮時分觸著了泥土,就扎下了根。潮起潮落,一年年一代代,長成另一片紅樹林。那時,紅樹可能就在天涯海角的另一邊思念著北部灣海域的故鄉(xiāng)。這些小紅樹的家,是飄移的。
看著紅樹林里新苗和老樹相依相伴,把根深深地扎入海底,組成蔚為大觀的海底森林家族,組成了防風防浪的天然屏障,我感觸良多。不少遠離故鄉(xiāng)的北部灣兒女,命運就像飄移的小紅樹,隨著命運的潮水漂流,在他鄉(xiāng)扎下了根,也生養(yǎng)了自己的下一代。
人們可能不會相信魚能上樹。但在紅樹林可看到這一奇觀。紅樹林下有相當豐富的底棲生物,如魚、蝦、蟹、貝、螺等。每逢退潮,細心觀察,可以看到樹下的小跳魚有時會在樹干上爬。紅樹林下有各種各樣的小螃蟹喜歡出洞曬太陽,有的螃蟹身子雖小,雙鉗卻很大,還有艷麗的色彩。要是想伸手抓它,它會舉起大大的雙鉗,一不小心被它鉗著指頭,甩都甩不脫。小時候我就被螃蟹鉗過,那手指痛了兩三天。雖然海螃蟹好吃,但抓螃蟹時要抓它的背,才不會被它鉗手。
在合浦,讓人驚艷的是多年來發(fā)掘了不少漢墓。一件件出土文物印記著的昔日繁華。但多數(shù)人不太關(guān)注合浦古港遺跡。合浦古港從漢代起就和如今的廣東徐聞古港一道,成為中國與東南亞、西亞乃至歐洲進行海上貿(mào)易的最早商港,合浦古港是聞名于世的“海上絲綢之路”始發(fā)港之一。當初,珍珠、陶瓷、茶葉、絲綢、麻布都從這里裝船,帆影在煙波浩渺的大海上漸行漸遠,讓人想到“孤帆遠影碧空盡”的意境。如今滄海變桑田,泛北部灣經(jīng)濟區(qū)北部灣建設(shè)正風生水起,百舸爭流。欽州、防城、北海等幾大港口正在建設(shè)成現(xiàn)代化的港口,貿(mào)易與旅游都前所未有地繁忙。藍色的海洋文明正在形成北部灣經(jīng)濟文化主流之一。
不管我走到哪里,心里都保留著對北部灣的深切記憶。這些記憶像封存的美酒,不會被時間沖淡,年代愈久遠,愈淳美芬芳。因為,北部灣畔不僅是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地方,北部灣還是我們富饒美麗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