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舟

一

1950年5月12日深夜，中央人民政府公安部部長羅瑞卿從中央社會部部長李克農(nóng)處獲得情報：臺灣保密局派遣一個名叫封企曾的王牌殺手赴滬暗殺陳毅，代號為“1243行動”!羅瑞卿當即下令：立即將該情報以特級密碼拍發(fā)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后易名上海市公安局)。

市公安局領導接到這份密電后深感震驚，主持市局日常工作的楊帆副局長當即決定：一、將情報向陳毅報告，要求警衛(wèi)處加強安全保衛(wèi)工作：二、立刻組建“‘1243行動專案偵查組”，全力偵緝敵特封企曾。

偵查專案組很快就搞到了封企曾的基本情況：上海市松江縣人，家住張澤八圖封家埭，出身于地主家庭。高中肄業(yè)時，抗戰(zhàn)爆發(fā)，考入國民黨“軍統(tǒng)”黔陽特別訓練班，班主任為戴笠。民國29年(1940年)春被調(diào)至上海行動大隊，充任組長、隊長。民國31年9月，被日軍逮捕。次年3月，與汪偽特務合流，任汪偽特工總部諸暨站副站長及四省行營浙東行動總隊隊長，后又至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任四川警備司令部內(nèi)江稽查所所長，殺害過赴延安的抗日志士多名。民國33年1月任國民黨“軍統(tǒng)局”忠義救國軍調(diào)查室杭州站少校書記，后改任忠義救國軍浦南行動總隊隊長兼金山縣縣長。民國34年4月，美國14航空隊23戰(zhàn)斗機隊隊長巴漢(美國人)駕機轟炸上海日軍基地時，被日軍擊傷，墜落在松江張澤鄉(xiāng)塘坊橋附近，得封企曾救護，送至浙西于潛縣軍統(tǒng)特務頭子毛森處。為此，美國國務院曾頒發(fā)獎章，戴笠也獎給他7.5萬元，并升為“軍統(tǒng)”松(江)嘉(定)站上校站長……民國38年9月，被任為“保密局蘇浙特別站”站長兼“蘇浙人民反共自衛(wèi)縱隊”少將司令，多次搶劫海上商船和漁船。

上海淪陷時期，封企曾受戴笠的指派潛伏上海灘5年之久，暗殺過8名汪偽官員，據(jù)說在上海有許多關系，這可能也是毛人鳳派其執(zhí)行這一任務的原因之一。在繳獲的敵偽檔案和被捕的國民黨特務的交代筆錄中，有不少關于封企曾情況的材料，專案組決定立刻著手理一理。就在這時，北京轉來了中央社會部獲取的第二份情報：封企曾已于日前抵達上海。

于是，警方以“查戶口”的名義在全市范圍進行了一次大搜查，同時布置各分局、派出所對轄區(qū)內(nèi)的旅館、浴室、戲院、電影院、茶館、書場等公共場所進行檢查突擊。從5月20日晚8時開始到5月21日傍晚，上海全市各街道、里弄、居民小組，都進行了人口清理工作。據(jù)統(tǒng)計，這次大規(guī)模的行動一共抓捕了上海本地和外埠潛逃來滬的反革命分子、惡霸、反動軍官、逃亡地主、一貫道頭子及其他盜賊、流氓、殺人犯等刑事罪犯200多人，發(fā)現(xiàn)線索876條。但是，令人遺憾的是未能緝獲封企曾，也沒有獲得關于他的任何線索。

二

話分兩頭。1950年5月，封派遣助手顧學明攜帶一部電臺先期向上海切入，藏匿在南市區(qū)中華路協(xié)昌商行李錦春家里，隨后又混入江浦路興隆記漁行碼頭。準備迎接后援。6月，蘇浙站行動組長劉錦田從福建省泉州市繞道來上海，按事先策劃佯裝自首，獨自去了位于福州路185號的市公安局接待室?？上?，此人不擅長演戲。三言兩語露出了破綻，后聽得審訊人員一聲大喝：“劉錦田，你不要再表演了!”立即嚇得尿了褲子，把顧學明也供了出來。可惜的是，落入法網(wǎng)的顧、劉都不清楚封企曾的行蹤，線索到此中斷了。

其實，封企曾已經(jīng)抵達了上海。警方在組織全市大搜查時，他正躲在浦東一個名叫“凌家宅”的小村莊里，閉門不出，終日睡覺，好似冬眠的狗熊。國民黨保密局于敗逃臺灣前在上海布置了為數(shù)不少的特務，特別隱秘的名單、住址由毛人鳳本人直接掌握，以便用于執(zhí)行特別重大任務。這次封企曾執(zhí)行的使命，是屬于特別重大任務中的重點。所以毛人鳳決定動用名單上的兩個人給封企曾安排安全的落腳點，并且根據(jù)封企曾的要求協(xié)助其執(zhí)行任務。但是，毛人鳳沒有想到，封企曾并沒有動用那兩個關系，而是自己找了浦東的這個關系來落腳了。作為一名老資格的特工人員，封企曾是非常謹慎的，他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他自己的感覺，他擔心那兩人已經(jīng)受到了警方的監(jiān)控，自己糊里糊涂撞上去等于自投羅網(wǎng)!

封企曾之所以看中凌家宅，因為那里是一個既適宜于隱藏又便于開展前期窺察活動的兩全地帶。那是一個只有18戶人家的小村莊，離浦西不遠，四周都是密布河汊的開闊地帶，往西可去上海市區(qū)，往東可直抵東海邊，往北通江蘇，往南又能去浙江。而且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一個他的把兄弟的老爹蔣阿成，其兒子原也是軍統(tǒng)特務，6年前死于汪偽特工總部，之后，封企曾便代死者照顧蔣阿成，和對方建立了深厚的情誼。封企曾以前曾數(shù)次來過凌家宅，但他出于職業(yè)性的謹慎，對所有人都說自己是做生意的。因此，這次出現(xiàn)在凌家宅，并沒有引起人們的懷疑。封企曾只在抵達凌家宅時露了露臉，之后便在蔣家后面竹林里的一間堆放雜物的草屋里待著，讓主人在別人問起時就說已經(jīng)離開了。他則每天喝喝老酒，看看《三國演義》。凌家宅有一個農(nóng)會小組，組長就住在蔣阿成隔壁。市里開展大搜查時，浦東地區(qū)也有配合行動，只不過聲勢沒有那么厲害。鄉(xiāng)干部下來時問過這位小組長最近村里是否有陌生人住，那位老兄尋思封企曾是蔣阿成家的親戚，以前也來過，算不上陌生人，況且已經(jīng)離開了，所以便報稱了“沒有”。就這樣，封企曾甚至還不知道上海警方為了緝捕他而進行了一次規(guī)模甚大的大搜查。他準備在凌家宅躲藏一周左右，再換一處落腳點，然后開始進行“1243行動”的前期準備活動。這一切，警方自然都是不知曉的。

封企曾在蔣阿成家的竹林草屋中喝著老酒看《三國演義》時，專案組的偵察員正在緊張地工作著。全市大搜查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后，眾偵察員經(jīng)過反復分析，調(diào)整了偵查角度，決定還是采取從剛開始著手偵查本案時想到過的從材料中找線索的老辦法。與封企曾相關的材料有兩類，一是“死材料”，即敵偽留下的檔案；二是“活材料”。就是那些知曉封企曾情況的已經(jīng)被捕或者沒有被捕的知情人。專案組及臨時調(diào)集了的警員共86人。連日連夜地進行緊急排摸。排摸工作一連進行了6天，總共獲得線索102條，但是，大部分都是沒有現(xiàn)實價值的，剩下的小部分也都查不下去。偵查工作眼看陷入了僵局。

三

兩天后，偵察員們從一個在押軍統(tǒng)分子那里得到了一條線索：一個名叫汪焯的人可能知曉封企曾抗戰(zhàn)時期在上海的社會關系。那么，這汪焯現(xiàn)在何處?調(diào)查得知在上海黃浦江北案的“遠東第一監(jiān)獄”——上海市人民法院監(jiān)獄服刑。組長王得彰下令：“立即提審汪焯!”

5月30日上午，三名偵察員去了監(jiān)獄。一了解，汪焯系軍統(tǒng)特務，剛被判刑7年。偵察員首先翻閱了汪焯在獄中寫的《個人自傳》，內(nèi)中提到他于1941年至1944年間在封企曾

手下干過跑腿角色，但未提及有關封企曾的情況。汪焯是否知道封企曾的有關情況，只有當面訊問了。汪焯態(tài)度很老實，向偵察員提供了封企曾當年在上海灘活動時的一些情況和所交往的人員，其中有一個就是浦東凌家宅蔣阿成的兒子。1943年2月，蔣阿成之子被76號特工殺害后，汪焯曾陪同封企曾去凌家宅吊唁。

浦東凌家宅蔣阿成。這是偵察員從未了解到的一條線索。封企曾和蔣阿成之子非同一般的關系也引起了專案組的高度重視，經(jīng)過研究，決定一面繼續(xù)查材料，一面派專人去浦東調(diào)查。

5月30日下午，偵察員李蒙、騰扣根前往凌家宅調(diào)查。當時，那里僅是作為一個懷疑目標，并沒有確鑿證據(jù)表明封企曾確實藏身該處。所以，偵察員還是按照正常的程序進行調(diào)查，先找了鄉(xiāng)政府負責保衛(wèi)工作的張副鄉(xiāng)長，由張副鄉(xiāng)長陪同著去了凌家宅。當時還沒有什么生產(chǎn)隊，凌家宅又小得算不上一個行政村，所以要說“組織”，那就是前面說到過的那位農(nóng)會組長。張副鄉(xiāng)長帶了李、騰兩人去了農(nóng)會組長的家，那是一個30來歲的大漢。一臉憨厚相，說話倒很利索，幾句話語就道明了偵察員要了解的內(nèi)容：前幾天鄉(xiāng)里已經(jīng)來調(diào)查過了，凌家宅最近沒有陌生人來過，一切都很正常。如果事先沒有掌握關于封企曾和蔣阿成之子的情況，偵察員很有可能會為對方那種肯定的語氣和憨厚神態(tài)所信服，轉身而去，打道回府。但是，現(xiàn)在偵察員是有的放矢，當然不是那么好打發(fā)的。到這當兒，只有開門見山了：“你們這個宅上有一位名叫蔣阿成的嗎?”

“有的”。

“他呢?他家有人來過嗎?”

農(nóng)會組長如夢初醒：“有啊!有啊!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老蔣家的客人不是陌生人啊，他是老蔣兒子生前的朋友，是做生意的，解放前就經(jīng)常到凌家宅來的?！?/p>

張副鄉(xiāng)長開腔了：“誰讓你盯著陌生人查來著?上面是讓查可疑人啊!”偵察員至此已經(jīng)斷定這件事查到這里有苗頭了，于是要對方說說蔣阿成家來的是什么客人。農(nóng)會組長一說那人的模樣，偵察員差點蹦起來——不是封企曾還是誰?!

稍停，李蒙問道：“那人還在嗎?”

“不清楚，我這兩天沒上老蔣家去過?！崩蠲?、騰扣根交換了意見，決定立即去蔣阿成家看看。一行4個便去了蔣阿成家，卻是“鐵將軍把門”——蔣阿成出去了。去哪里?誰也不知道。張副鄉(xiāng)長有點生氣，說：“立刻去把他找回來!”也恰在此時，蔣阿成回來了。

開門進屋，發(fā)現(xiàn)里面沒有第二個人。于是便問主人：“你家的客人呢?”蔣阿成回答：“他已經(jīng)走了。”

“幾時走的?”

“昨天下午。”

“去哪里了?”

“他沒有說呀?！?/p>

“還回來嗎?”

“說過幾天再來。”偵察員立刻決定對蔣阿成家進行搜查，重點是封企曾所住的那間草屋。那里面亂七八糟堆放著舊農(nóng)具、柴草和一些長短不一的木頭，蔣阿成的客人就睡在柴草堆里，旁邊用木板搭了個桌子，上面放著一盞煤油燈、一個瓷杯、一套《三國演義》。偵察員問明那是封企曾接觸過的，馬上收了起來。張副鄉(xiāng)長讓農(nóng)會組長叫來幾個人，把所有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搬出去，讓偵察員一一檢查。此時天色已暗，便要農(nóng)會組長去鄰村借了一盞汽油燈，點燃后掛在竹林邊的空地上，照著檢查那些柴草雜物，并無收獲。于是又去草屋內(nèi)查看，那里已是一間空屋，燈光下一片硬硬的泥地。張副鄉(xiāng)長說：“沒什么東西了，去前面正屋看看吧。”但偵察員并沒有離開的意思，兩個人低聲議了幾句，李蒙招過農(nóng)會組長，讓他去弄些水來。一會兒，一臉迷惘的農(nóng)會組長挑了一擔水來了，偵察員請他用糞勺把水均勻地潑在地下。一擔潑完，又挑來一擔。如此潑了4擔水，把個草屋弄成了一片澤國。偵察員站在門口，兩雙眼睛定定地望著地下。竹林地勢高，泥土干燥，吸水很快。一會兒，騰扣根眼睛一亮，指著原先堆放木頭的位置斷然下令：“這里——挖!”被指定要挖的位置。與其他位置有一個明顯的不同——滲水慢，這說明地下有東西擋住了水分，也就是說可能埋有東西。李蒙、騰扣根兩人用鐵鍬小心翼翼地挖到一尺深處，挖到了一個木盒。起出來打開一看，里邊是用多層油紙包著的兩支手槍、一盒子彈和兩枚微型定時炸彈!

四

“1243案件”的偵查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專案人員大覺振奮。當天晚上，專案人員隨即舉行案情分析會。這個會議只開了1個小時，作出了兩個決定：一是根據(jù)封企曾把行刺武器藏匿于蔣阿成處的情況估計他還會來取，決定安排專人在凌家宅24小時守伏；二是鑒于封企曾離開蔣阿成處已超過24小時，說明他在上海另有落腳點，這就需要繼續(xù)查摸他的那些老關系。

會議結束后，兩步棋即同時開始實施。其實，第二步棋子早在前幾天就已經(jīng)開始走起來了，蔣阿成的線索就是從那里查摸到的。所以，到這天上午，偵察員就已經(jīng)查摸到了封企曾以前的12個關系。只是因為已經(jīng)有了蔣阿成這樣一個重點，因此，就把他們都放到一邊去了。現(xiàn)在，需要重新把他們理出來了。

6月3日，發(fā)生了與本案相關的另一件事情：負責在凌家宅守伏的偵察員向王得彰報告說，蔣阿成準備逃跑，幸被及時發(fā)現(xiàn)，未能得逞。按照當時的通常做法，蔣阿成不管在何種情況下接納了封企曾這樣的要犯，都是要被逮捕的，至于如何處理，那時再根據(jù)實際情況而定了。但是，蔣阿成上一天并未被逮捕，其原因是要他戴罪立功，誘捕封企曾。

蔣阿成是一個大字不識的農(nóng)民，沒見過什么市面，一進來就把凡是和封企曾搭界的事都一五一十供了出來。其中絕大部分都是陳谷子爛芝麻的瑣碎小事，只有一條引起了偵察員的注意：封企曾在離開凌家宅的前兩天。曾向他打聽過去青浦的輪船碼頭是否有變化。于是王得彰馬上下令：“立刻查閱已經(jīng)掌握的材料?？雌渲杏袥]有和青浦有關的人或者事?！辈殚喌慕Y果是：在封企曾的那些老關系中，有一個名叫沈必淵的人居住在青浦縣城廂鎮(zhèn)。

專案組考慮到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一共派了5人前往，算是一個小組，由李、騰兩人負責。小組于6月4日上午趕到當?shù)毓簿?。青浦縣局十分重視，指派專人協(xié)助上海同行。一查，當?shù)卮_有沈必淵其人，36歲，是開小酒館的，歷史上有過參加復興社特訓班的記錄，不過從特訓班結業(yè)后并未參加過復興社的活動；抗日戰(zhàn)爭時期還協(xié)助地下黨做過一些事情，包括掩護過傷員。所以，解放后在其主動向人民政府把特訓班之事講清楚后，也沒有對他采取什么措施。接著，又請來街道干部，讓他們秘密了解沈必淵家這幾天是否有客人來過。下午兩時，街道干部來報告說未曾查到沈必淵家來過客人的跡象。于是偵察員決定直接跟沈必淵接觸。一會兒，沈必淵被悄悄傳喚到了公安局。一問，他說封企曾來過了。

封企曾是5月30日上午8時多鐘來沈必淵家的，住了3夜，于6月2日上午離開了。封企曾赴青浦后沒有進行過任何

活動，甚至連門都沒有出過。沈必淵和封企曾已有8年未曾見過面，不知對方目前在干什么事情，也沒問，就糊里糊涂地接待了他。封企曾也沒有向他打聽任何事情，閑聊的內(nèi)容都是以前那些陳谷子爛芝麻。偵察員據(jù)此初步作出判斷，認為封企曾多半是擔心在浦東蔣阿成處待的時間過長發(fā)生意外，所以出來避避風，同時也為以后落腳打個基礎。這件事本來可以算已經(jīng)結束了，但是按照當時的規(guī)定。居民家如果來了客人，需要過夜3天(含3天)以上的，主人必須到當?shù)毓膊块T去報臨時戶口，而沈必淵卻沒有這樣做。鑒于封企曾是公安部點名的要犯，沈必淵的這種行為就有同謀嫌疑，公安部門可以將其拘留。但他們決定把沈必淵先放回去，公安局派員去其家執(zhí)行，正好李蒙等偵察員要去沈必淵家看看，便一起前往。這一去，竟有了意外收獲：沈必淵的住所門面不算大，但是前后共有四進之多，后兩進還是樓房，封企曾在沈家住在后面的樓上房間。偵察員檢查了他住過的房間，發(fā)現(xiàn)桌上的物件中有一疊用過的信箋紙，上面壓著一支鋼筆。問了沈必淵，說那是他的筆，是封企曾向他借用的；信箋紙則是封企曾叫他的孩子去街上文具店購買的。騰扣根拿過鋼筆看了看，沒有什么異樣；又看了信箋紙，發(fā)現(xiàn)上面遺留著筆跡印痕，于是便把鋼筆和信箋紙帶走了。

經(jīng)辨認，信箋紙上的印痕內(nèi)容是約一位被稱為“老凱”的人于1950年7月28日上午9時在上海市杭州路眉州路口見面。從行文口氣來看，封企曾和“老凱”似乎并不相識。信尾的落款日期為6月1日。這封信是不是出自封企曾之手?

專案組請市局技術部門進行了鑒定，由于沒有封企曾的筆跡檔案，只好改以指紋鑒定。封企曾的指紋原先也并未掌握，是從蔣阿成家封企曾接觸過的槍彈、定時炸彈和那本《三國演義》上提取下來后存檔的。經(jīng)比對鑒定。認定鋼筆和信箋紙上所遺留的筆跡是封企曾的。這樣，也就認定那封信出自封企曾之手。這是一條頗有價值的線索，但也是一條令專案人員焦急不安的信息：封企曾已經(jīng)把活動的觸角伸向了市區(qū)，這是不是意味著他準備開始行動了?會不會他已經(jīng)估計到我方已經(jīng)或者馬上會察覺其在蔣阿成處的落腳點，故意把行刺武器留下，但實際上他卻帶來了兩套甚至更多，從而蒙蔽我方分散偵查視線，而在另一處準備下手?因此，專案人員決定全力加快偵查步伐，力爭以最快速度偵破本案。經(jīng)案情分析會議討論決定，將下一步的偵查目標定在那個被封企曾稱為“老凱”的人身上。

五

“老凱”是何許人?遍查與封企曾相關的所有材料，都未發(fā)現(xiàn)這兩個字?？磥?，這是一個全新的人物，也是一條全新的線索。偵察員有一個預感，抓住了這條線索，一直追查到底，就可以順藤摸瓜拿下封企曾了。

“活材料”和“死材料”中都沒有“老凱”這個人，看來只好另外開辟通道去尋找此人了。偵察員經(jīng)過反復討論，最后想出了一條途徑：從封企曾那封信中所列的地點去尋找。

杭州路眉州路口是一個絕對冷落的地段，直到今天，這里還是上海人眼中的毗鄰楊浦大橋的棚戶角落。封企曾為什么把跟“老凱”碰頭的地點約在那里?偵察員分析認為有一個可能性比較大：“老凱”的住宅或者所就業(yè)的廠家就在那里。于是立即撒開了一張網(wǎng)：在那一帶的住戶和廠家查找“老凱”。這項工作進行了兩天，遍查下來未能摸到任何線索。偵察員認為思路沒有問題，可能是方法有問題，戰(zhàn)線拉得太長太寬，不易查清。于是改變了方法，選最有可能藏著“老凱”的目標進行重點調(diào)查。經(jīng)過實地察看，選定了位于眉州路上的一家機器修理廠作為重點調(diào)查目標。

1950年6月10日，偵察員化裝進入該廠，以市總工會調(diào)查組的名義召集部分工人積極分子開會，談的卻是“老凱”之事。結果，有一位老工人當場向偵察員反映：“老凱”是該廠一個名叫崔鏡明的綽號。此人原是英租界巡捕房的巡捕，綽號“老凱”，由于職業(yè)方面的關系，與三教九流的人員接觸較多，其中不乏軍統(tǒng)、中統(tǒng)的特務。他為人很重義氣，有過多次類似“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舉動——給犯案者通風報信。時間一長，他就沒法再在捕房待下去了，于是就去工廠當白領，做做統(tǒng)計員之類的閑差。但他過慣了巡捕的那種閑散日子，難以呆在一個崗位上，又喜歡擺資格、管閑事，這就難免要得罪廠方的權貴人物，所以經(jīng)常調(diào)換廠家。從1941年到1947年，6年中竟轉了12家工廠，到現(xiàn)在這家廠才算安穩(wěn)一點，因此得以待到現(xiàn)在。

鑒于崔鏡明的上述情況，偵察員認為他極有可能和封企曾是老相識。王得彰經(jīng)過考慮，決定傳訊崔鏡明。當天晚上，崔鏡明被帶往榆林訊問，封企曾果然來找過崔鏡明，而且約定還要跟他見面!

據(jù)崔鏡明交代，他與封企曾相識于1941年2月，兩人一度交往甚密。后來，崔鏡明離開巡捕房后，漸漸就交往得少了，直至完全斷絕來往，至今已有將近6年。這次，崔鏡明突然接到封企曾的信件，約他見面。崔鏡明對封企曾竟然知道他在這一廠家工作大感驚奇，因為他是1947年到現(xiàn)在這個廠家的，當時早就和封企曾不來往了。6月4日，崔鏡明如約跟封企曾見了面。但封企曾并未給他敘舊的機會。兩人見面的時間只有短短幾分鐘。封企曾托崔鏡明給他辦一件事：在市中心借一個臨街的住所，要求是二樓或者三樓，房租高些無所謂，但是房主必須是在新社會屬于政治上可靠、進步的人物，最好是其社會關系中有人在共產(chǎn)黨內(nèi)當干部的，租期為半年，可以在搬進去前一次性付清租金。崔鏡明答應想想辦法，雙方約定7月28日上午10時在楊樹浦路江浦路口碰頭聽回音。

上海市公安局當即進行了緊急部署，決定次日在楊樹浦路江浦路口布下伏兵，活捉臺灣殺手封企曾。1950年7月28日，清晨6時不到，就有一個個身穿便衣的偵察員分別來到埋伏點，悄然進入四周的住戶和商店、廠家。

上午9時50分，崔鏡明在警方的嚴密監(jiān)視下來到了埋伏點。幾分鐘后，從外灘方向來了一輛黃包車，車上坐著一個頭戴黑色禮帽、臉上扣著大口罩的男子。崔鏡明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封企曾，舉手打招呼：“來啦!”這也是暗號，幾乎是同時，十幾名偵察員從四面八方旋風似地撲向封企曾，還沒等他作出反應，便已連人帶車掀翻在地，扣上了手銬?！拔覜]料到你們這么快就掌握了我的線索?！边@是封企曾被捕的第一句話!

訊問中封企曾對其受命行刺陳毅供認不諱，他是打算在市中心陳毅上、下班的必經(jīng)之路租借一個臨街的房間，藉以窺測陳毅的活動規(guī)律，然后制訂行刺方案，實施暗殺?？墒?，他絕對沒有想到，當他剛剛進行這個罪惡計劃的第一步準備時，就已經(jīng)落入了新中國專政機關的法網(wǎng)。

1951年4月29日，中共上海市委在普陀區(qū)逸園(文化廣場)召開上海各界代表萬人大會，280萬人收聽實況轉播。會上對9名血債累累、罪惡昭著、民憤極大的反革命分子進行控訴和公審，如曾經(jīng)殺害500余名愛國人士和無辜百姓的被稱為殺人魔王的國民黨“蘇浙人民反共自衛(wèi)縱隊”少將司令封企曾。“淞滬人民反共抗俄自衛(wèi)軍”司令劉葆珊，刺探機密、指示敵機轟炸目標的國民黨保密局特務徐松堅，橫行江南十余年“四霸天”之一、殺害老百姓千余人、甚至將活人剖腹挖心炒了吃的慣匪陸杏生，強奸100多名女工的上海密豐絨線廠惡霸、流氓、特務陳小毛，勾結土匪妄圖發(fā)動武裝暴亂的反動會道門頭子“順政國皇帝”張順寶，制造勸工大樓血案主兇之一、殺害梁仁達烈士的工特方擎中，橫行真如一帶的惡霸、特務周彼炳，殺害《文革》三烈士的劊子手任宗炳等。

是日，上海《文匯報》在第二版顯著的位置作了題為《封匪企曾罪行實錄》的報道。毛人鳳寄予重望的“1243”刺殺行動，就此化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