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冰花
我剛轉(zhuǎn)來這所學校的時候,蘇茉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女生。那天我羞澀地坐在8組2號的座位上,蘇茉是7組2號——我的同桌。
“你好,我叫蘇茉,你是小可吧?”她轉(zhuǎn)過頭來看我,淺笑著說。
“嗯!”我微微應了一聲,抬頭看她。這一看我驚訝極了。我從來沒看到過這么漂亮的女孩子:黛色的長發(fā)整齊地披在肩上,水靈的眼睛,側(cè)看可見到她纖長的睫毛,她的皮膚光潔,面孔略顯蒼白,穿著很干凈的米色短袖和棕色的休閑褲。不過,細心的我發(fā)現(xiàn),她的褲子雖然很干凈,但略微顯得有些舊了。
我坐好。打開書桌,吃驚地發(fā)現(xiàn)抽屜被擦得發(fā)亮,邊沿還貼上了SD娃娃的貼畫?!斑@是班長蘇茉幫你弄的喔!她人特別好呢!”旁邊一個長著雀斑的小眼睛女生說。我再度吃驚地看她:“你是班長?”她依然微笑著說:“沒什么,我們現(xiàn)在是朋友嘍!”她說完調(diào)皮地一笑,她的眼神就像清澈的湖水一樣純凈美好。
我第一次相信起“美女都厲害”這句話來。蘇茉不但長得漂亮,而且成績也很好。她門門功課優(yōu)異,尤其是語文和英語特別突出。她的書似乎永遠都放得整整齊齊,連試卷邊沿都沒打卷兒。她上課從來不閑談、不走神,課后也能有條不紊地復習。每次考試后,她都能在同學們的一片羨慕聲中上臺領試卷。想當然,老師對她也十分器重。因為蘇茉很會管理班級紀律。我們班上自習課總是很安靜,班上的男生最聽她的話,甚至幫她維持紀律。女生只有嫉妒得要命地說:“美女效應呀!”
但在我眼里。表面風光的蘇茉心里更多的是孤獨。在班上,極少有女生與她聊天,因為她總是那么高高在上。課間活動時,七八個女生圍成堆談“飛輪?!薄⒄f韓版夏裝,她總是定定地看一會兒,然后握著筆桿低著頭,一聲不響地做作業(yè)。
我從來不知道蘇茉家住哪里,班上也沒有人知道。我只知道她中午不回家。也不吃飯。她曾回答我說:“我習慣了,晚餐豐盛一點就好了。我媽媽廚藝很好呢!”說完她把臉轉(zhuǎn)向窗外,只在玻璃上映出一張微微落寞憂郁的臉。而此時,窗外的樹葉正不急不慢地飄下來……
班上一直有一大堆男生喜歡她,卻都不敢表白,原因當然是誰也沒有這個自信去追逐她的步子。林然濤是第一個向她勇敢告白的人,有一次我無意中看到蘇茉的草稿本上反復出現(xiàn)過這個名字。但是,蘇茉拒絕了他。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只是看到她悵然而空洞地發(fā)呆,然后繼續(xù)埋頭看書。
蘇茉和我坐得這么近,我卻有一種與她仿佛隔著兩個世界的感覺。她永遠波瀾不驚地看書,讓陽光將她靜止的身影投在桌子上,書頁翻動,也將陽光擾亂;她永遠在短暫的空洞發(fā)呆后,低頭繼續(xù)工工整整地寫她的作業(yè),過肩的整齊的黛色發(fā)絲便柔軟地垂下來拂過桌沿,遮住她微微蒼白憔悴的臉……
日子重復著不變的寧靜恬淡,仿佛永遠靜止地讓時間滑過。
可我對蘇茉“永遠波瀾不驚”的平靜似乎斷言得太早。
“永遠”被打破是在一節(jié)自習課上,那天蘇茉雜亂的筆觸在紙上畫過一道又一道痕跡。過了許久,玻璃窗上映出她那張憂傷的側(cè)臉。班上的同學開始小聲地交談起來,蘇茉這節(jié)課一點管理的心思也沒有,她目光呆滯,仿佛失去了靈魂,讓人措手不及。班上的同學第一次覺得自由,高談闊論的聲音凌亂交錯,把嚴厲的班主任老唐都引來了。
也許老唐是第一次看到班上混亂成這個樣子。他開始是溫和地招呼大家安靜,但是沒用,后來他突然發(fā)起脾氣來,用高八度的聲音氣勢洶洶地說:“你們都在干什么?你們就不能向蘇茉同學學習嗎?她媽媽離開了她,她爸爸也不管她,可她學習是多么認真。你們的父母都對你們很好,可是你們這些人卻不懂得珍惜幸福,整天吊兒郎當……”同學們很快安靜下來,大家的目光都投向蘇茉。我轉(zhuǎn)過頭,卻看到蘇茉正低著頭,渾身顫抖。
下午放學了,我正忙著趕作業(yè)。同學們陸續(xù)出去了。蘇茉一直坐在那里,她黛色的整齊至肩的長發(fā)依然柔軟地散下來,拂過桌沿,躺在她攤在桌上的滿是淚跡的本子上。許久后,大家走得差不多了,她還在那里低聲哭泣。
“小可!”她喊了我一句。
“啊!”我回過神來,蘇茉抓住我的手臂再也抑制不住地大聲哭了起來。
“我不能繼續(xù)讀書了,我媽打電話叫我去上海,小可。”她很絕望地說。
“你知道嗎?我裝幸福時有多痛苦!這些謊言終究還是讓同學們知道了……”
她哭得聲音都沙啞了。
“什么時候走?”我咬咬嘴唇,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但我的腦海中很混亂,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么。
“后天。”
空氣開始凝重起來,蘇茉的哭聲撞擊在我的耳膜上。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她,我啞巴一樣說不出一句話來。
蘇茉要去上海了,離開她那經(jīng)常使用暴力的爸爸或許是一件好事,可是不能繼續(xù)讀書對她來說則是一件過分殘忍的事。而我,只能牢牢地抓住她的手,我撫平不了她的創(chuàng)傷。
第二天,蘇茉也像往常一樣早早地來上課,她一摞摞地把書放進米色的書包。然后,她埋頭寫了很長的一封信,接著去了辦公室,向老師說明原因后就離開了,
蘇茉再也沒有回過我們的教室,從此以后她與我們所有的人都斷了聯(lián)系。一直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當唐老師哽咽著念完那封信時,全班同學陷入了一種怎樣的沉默,接著聽到幾個女孩的哭聲,有的男生也低下了頭……
后來,我終于明白蘇茉有多么堅強、多么孤單。那些因為家庭和生活帶給她的痛苦,總是被她深深隱藏在自己“優(yōu)秀”的背后。就算她傷痕累累,她也裝出自信堅強的模樣。她一直融不進任何圈子,因為她的心情無處傾訴。她“享受”著人前人后的贊譽,卻從未感受到真正的關(guān)心。她一直將痛苦的種子埋在她支離破碎的心房之中??墒俏抑?,堅強的她總有一天會讓痛苦的種子開出燦爛的花。
是的,她一定會讓痛苦的種子開出燦爛的花——在另一片幸福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