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嶺雪

“寶釵撲蝶”是紅樓畫卷中最美的一幅，然而這妙景后卻藏著一明一暗兩宗小陰謀。明的是小紅與墜兒在滴翠亭里計議私相授受之事，暗的則是寶釵的“嫁禍”——寶釵因為無意中聽到了紅玉的隱私，深知“他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鉆古怪東西。今兒我聽了他的短兒，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墻不但生事，而且我還沒趣。如今便趕著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個‘金蟬脫殼的法子?！?/p>

于是，為了掩護自己，她故意喊一聲：“顰兒，我看你往那里藏！”假說林黛玉剛才在此弄水，以至紅玉信以為真，向墜兒道：“林姑娘嘴里又愛刻薄人，心里又細，他一聽見了，倘或走漏了風(fēng)聲，怎么樣呢？”

這里薛寶釵因為明知紅玉是“頭等刁鉆古怪東西”，怕她生事，才要移花接木，把偷聽之名卸給黛玉，可見城府之深，心機之重。雖然多少喜愛寶釵的人都用“潛意識”和“本能”來替寶釵解釋，然而我卻不相信為人深沉穩(wěn)重的寶釵會不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只是無心之失。

那紅玉就此與黛玉結(jié)下嫌隙，后來她去了鳳姐處做事，很難說不在通傳消息這些事務(wù)上挾私報復(fù)，多多少少做下些對黛玉不利的事情。

鳳姐也是很習(xí)慣于用黛玉做擋箭牌的，鴛鴦嫂向邢夫人告狀說襲人搶白自己時，平兒也在一旁，鳳姐故意命人將平兒立刻找回來。平兒便說：“林姑娘打發(fā)了人下請字請了三四次，他才去了。奶奶一進門我就叫他去的。林姑娘說：‘告訴你奶奶，我煩她有事呢?！兵P姐兒聽了方罷，故意的還說：“天天煩他，有些什么事！”

然林黛玉何曾煩過平兒來？這主仆兩個一唱一和，默契得很，拿誰做借口不好，偏偏很“順手”地牽出個林姑娘來，為什么呢？

寶釵與鳳姐還罷了，郁悶的是連寶玉也拿她來墊背。藕官燒紙被婆子看見，寶玉忙遮掩道：“他并沒燒紙錢，原是林妹妹叫他來燒那爛字紙的。你沒看真，反錯告了他?！?/p>

這也猶可，因藕官是林黛玉的丫環(huán)，順口說是替林妹妹燒字紙也很合理，但當(dāng)婆子揀出不曾化盡的遺紙證明確是紙錢時，寶玉仍然強詞奪理地拉住不許去，逼得婆子只得改口說自己看錯了，又說：“我已經(jīng)回了(奶奶們)，叫我來帶他，我怎好不回去的。也罷，就說我已經(jīng)叫到了他，林姑娘叫了去了?！睂氂裣肓艘幌耄近c頭應(yīng)允。那婆子只得去了。

又是“林姑娘叫了去了”，想來那婆子去回上邊，說林姑娘攔著人家不許審她的丫環(huán)，那奶奶少不得又記恨了黛玉的不給面子——這一點寶玉不會不知道，所以是“想了一想，方點頭應(yīng)允”，他想的是什么呢？大概是：林黛玉脾氣大心眼窄，又有老太太的疼愛偏寵，想來那些奶奶們即使生氣，也不好跟她較真，多半就放過藕官了。

這時候，寶玉是只想著用這個辦法可以救藕官，卻未顧及到損了黛玉的人緣，又或許是覺得無傷大雅，即便奶奶們因此厭惡黛玉也無所謂吧？反正黛玉為人孤傲，也不在乎人家是不是喜歡她。

《紅樓夢》第五回中對林黛玉有八字定評，深合我心：“孤高自許，目無下塵。”

正是因為黛玉太清高，人人都可以很順手順口地抬她出來做盾牌，反正，沒有人會找到黛玉去理論，那么謊言也就可以永遠不被揭穿了。真?zhèn)€是百試百靈，要多好用有多好用。

越是不屑與眾為伍的人，就越容易被人架空孤立，所謂“高處不勝寒”，原因是太多人在四周放冷箭之故。

(張心濤摘自西祠胡同 圖/孫紅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