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椿
謝教授最近有點(diǎn)悶悶不樂,與兩件事有關(guān)。
謝教授家本來是保姆買菜,謝教授退休后為了多走動走動,就承擔(dān)了買菜的任務(wù)。這第一件事和買豬肉有關(guān)。謝教授常去一個女人的攤位買豬肉。女人不像那些男人健壯肥碩,而是瘦瘦的,看上去弱不禁風(fēng)。謝教授感覺這么瘦弱的女人站肉案子真不容易,就奔她的攤位而去。謝教授喜歡吃肥肉,但他的性格即便是買肉也用不上“挑肥揀瘦”這個詞。那天,謝教授指著一塊肥多瘦少、形狀不怎么規(guī)則的肉說,給我吧。女人麻利地把肉扔到秤盤上,說,這個給你便宜些,算10塊一斤。廣州的精肉價(jià)是14.5元一斤。第二天謝教授又去買肉,女人指著兩小塊看相不佳的肥肉對他說,還便宜些給你。謝教授并不貪圖便宜,但他不好意思拒絕,就要了。第三回又是如此。這以后,謝教授來到肉攤前,女人連問都不問,就把那下等的肉往秤盤上放。
謝教授感覺不是回事了。
謝教授在大學(xué)教的是邏輯學(xué),女人分明使用的是假言推理:買便宜豬肉的都是窮人,謝教授買便宜豬肉,所以謝教授是窮人。想到這里,謝教授惱怒了,雖然女人每次都對他笑盈盈的,回味起來,那笑容分明是施舍式的。沒想到好心反而會被人看輕,謝教授覺得在女人面前丟了尊嚴(yán)。
第二件事和廢品有關(guān)。謝教授家里過些日子就要處理些廢品,舊報(bào)刊、廢紙、易拉罐、酒瓶、醬油醋瓶等,謝教授沒事就溜達(dá)著順便拿到廢品回收站去賣。這天謝教授又出去溜達(dá),一手提一個袋子,一個袋子是不可回收的垃圾,一個袋子是可回收物品。謝教授正往垃圾筒走去,一個婦女同他打招呼:“扔垃圾呀?”這個婦女住在附近,謝教授看著面熟,但從未說過話,她丈夫好像是個泥瓦工。謝教授笑答:“是呀?!眿D女指著那袋可回收垃圾說,這個給我吧,扔了可惜。她當(dāng)那也是謝教授要扔的。謝教授不好意思說我是拿去賣的,就給了她,把另一袋垃圾扔了。第二回,謝教授去賣廢品,又碰到了那位婦女,她又將他的廢品要了去。謝教授覺得不對頭。倒不是他在乎那點(diǎn)廢品,而是這么一來,他好像專門為她送廢品了,這當(dāng)然不合理。謝教授想了個辦法,再去賣廢品時從弄堂另一端出去,繞道而行去回收站。賣自家的廢品,倒像是做賊似的。
謝教授總結(jié),那婦女也分明是假言推理:廢品不值錢,富人都把廢品扔了,謝教授是富人,所以他的廢品也是拿去扔的。
兩個女人,一個把謝教授當(dāng)富人,一個把他當(dāng)窮人,可都讓他心里不舒暢。當(dāng)然相比而言,要廢品的婦女倒叫他覺得舒暢些。但謝教授又想,把自己當(dāng)窮人就發(fā)怒,當(dāng)富人就高興了,這分明是很俗氣的表現(xiàn)。
其實(shí),這兩件事在別人看來,根本不成問題。一,他完全可以不再去買那女人的豬肉,或者看中哪塊選哪塊,沒必要抹不開臉;二,明確告訴那位婦女自己的廢品是拿去賣的不是扔的,沒必要心軟。
最終,還是謝教授自己找到了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人是復(fù)雜的,生活是復(fù)雜的,而善良的人比冷漠的人體會這些更細(xì)膩、敏感些,甚至比事情本身更復(fù)雜。問題弄明白了,謝教授的心情也舒暢了。
(一 鳴摘自《解放日報(bào)》2009年4月20日,劉 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