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不笑

老顧和媽媽離婚的時候，我已經(jīng)懂事了，他問我，顧小白，你想跟誰?還沒等我開口，他就把身子一扭，屁股對著我，揮了揮手說，算了，你跟你媽吧。就因為這一句話，我對他很有意見。那天，我死皮賴臉地要跟他走。

就這樣，在12歲那年，我跟著老顧走了，和他一起住在租來的平房里。夜晚，我和他擠在一張床上，他把屁股對著我。我踹了他一腳，伸手去摸他的羅鍋。很小的時候，我就喜歡玩他背上凸起的羅鍋。我說，你的屁股上應(yīng)該再長一個，那樣看起來更像駱駝。他哼了一聲，顧小白，你難道不知道有單峰駱駝嗎?夜深了，我的臉枕著他背上的小山丘，忽然有了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我以為跟著老顧會靠方便面度日，但我卻天天都吃肉。偷偷跟蹤了他一次，才知道，他每天傍晚去菜市場買5塊錢肉，順便撿一些菜葉子。我吃肉，他吃菜。

14歲那年，夢想有一個穿軍裝的父親。這個夢想，媽媽幫我實現(xiàn)了。那天，她領(lǐng)著一個高大結(jié)實的男人來看我，只一眼，我就喜歡上了那個男人的那身軍綠色。后來，媽媽進屋和老顧說了點什么，出來后，我就被媽媽領(lǐng)走了。媽媽給我做了一桌子菜，我只吃了一口，忽然想起老顧用饅頭擦鍋底的模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我跑到房里給老顧打電話，你想不想我?他說，我才不想你，沒你在，我的日子好著呢……可是我想他了。

所以只呆了一周，我就回來了。我進門時，老顧看見我眼睛亮得像狼。他什么都沒說，起身就去廚房給我做飯，但我看見他臉上有一抹幸福的偷笑。

老顧連看自行車的活也丟了，下了崗的老顧，開始擺地攤賣舊書舊雜志。每個傍晚，我做作業(yè)，他就去夜市擺攤賣書，等到我快睡覺的時候，他才回來。有一天很晚了他還不回家，我去找他，看見他被城管追得滿街跑。他駝著背，跑不快，被城管連人帶書全給推翻了……路燈下，我第一次看見老顧哭了。我握緊了拳頭想沖過去，但我忍住了。我知道，無論如何，老顧也不愿意讓他的兒子看見他掉眼淚。

我長大了，1米73的個頭，不高，但是身板挺拔。此時，我已經(jīng)讀大學(xué)了，住校，每周回家一次。老顧從不去學(xué)校看我，可是，同學(xué)們都知道我有一個背著山丘行走的父親。我一點點地講我和他的這些年，同學(xué)哭了，我卻笑了。我一點都不覺得難過，天知道，和老顧在一起的時候有多么開心。

我把這話說給老顧聽的時候，他樂了。老顧說，顧小白，這是你爸第一次仰著臉看人而不覺得累。因為，我看的是我兒子啊。我拍拍他的肩膀，老顧，你一點都不矮，在我看來，你可是個巨人。因為，你是我爸呀。

舒晴摘自《星期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