霰小蟲

壹

“夏薇然！”

我抬頭。對上數(shù)學(xué)老師怒氣沖沖的臉，她顯然被我氣到了。

“你在干什么？這是什么？”她搶了我護在手臂里的東西“你、是、我、的、優(yōu)樂美？！這什么亂七八糟的？夏薇然，你可不可以在我的課上專心一點？不要以為你數(shù)學(xué)好就可以不學(xué)了。放學(xué)上辦公室來！”然后她拿著我的小說甩給了我一個很好看的背影，然后回到講臺繼續(xù)對付繁瑣的函數(shù)問題。

“夏薇然啊，姐姐求求你了。你寫小說可以，可是不要在我的課上寫嘛。”眼前的女人嘴里吃著巧克力派含糊不清地跟我說。我低著頭，也不講話。因為我知道，她總會把小說還給我的。只要把小說還給我，聽她的教育也沒問題。

“夏薇然！你老姐在跟你說話你不要那么沒表情好不好？”或許是我的沉默讓她抑郁了。我抬起頭，用了無比憂郁的表情對她說：“姐，我已經(jīng)聽你的諄諄教導(dǎo)很多年了?！?/p>

“胡說！我去年才當(dāng)?shù)睦蠋?。你什么時候聽到我的教誨了？這是在學(xué)校，請夏薇然同學(xué)端正對老師的態(tài)度。我是你的老師，數(shù)學(xué)老師，許晶婕！”聽到這里我這個汗顏啊。剛才是誰口口聲聲說 “你老姐”的？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的樣子，那姐姐總算肯放我回家了。出校門的時候夕陽打下來，很安靜的顏色。有些晃眼睛。我把手抬起來擋住那安靜顏色的光輝。我看到一個人。一個安靜的人。我看到他沖我走了過來。

“夏薇然。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寫小說了？會耽誤學(xué)習(xí)的?！彼昧税察o的語調(diào)告訴我。我把手拿下來，一字一句地說：“楚安撒。我和你不一樣，我要養(yǎng)自己，還要養(yǎng)卡其兒。我不寫東西沒辦法賺錢的”我用了固執(zhí)的語調(diào)告訴他。然后，我走了。

貳

我住在離學(xué)校不遠的一個房子里。房子是老媽替我買下的。然后在我初一的時候飛去了澳大利亞學(xué)習(xí)，把我托給了剛剛當(dāng)老師的表姐，三年之后回來。在這個面積一百平方米的地方除了表姐一星期一次的到來就是卡其兒在陪我了?？ㄆ鋬菏俏业呢?，通體黑色。黑的有些邪惡，所以我養(yǎng)了它。我們相依為命。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六點半了，我進屋的時候卡其兒把整個身體貼在我的腳背上。它在向我抗議著餓肚子的不滿。我從冰箱里拿出了一堆東西。在確定吃什么之后又塞進去了一堆東西。

吃飽喝足以后我坐在電腦面前專心致志地敲打著白天寫下的文字。你是我的優(yōu)樂美，這是我最新文章的名字?？课淖謷赍X，沒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不是缺錢，我只是不想用她的錢。我討厭那個丟下我的女人。

楚安撒的電話是在這時候來打擾的。“喂，我是夏薇然。你誰？”

“夏薇然，你接手機都不看來電顯示的么？”

“來電顯示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卡其兒?！?/p>

“呵，你在干什么？我在聽歌，卡奇杜的歌?！?/p>

“沒干什么。這么晚了有事么？”我沒告訴他我正在電腦鍵盤上揮舞著我的爪子奮“手”疾書。

“我知道你在寫東西。我聽到你敲擊鍵盤的聲音了?！?/p>

“楚安撒，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我終于生氣了，楚安撒，你憑什么管我？

啪。我聽到了那邊輕聲的咔嚓聲。嘴角上揚，我知道他生氣了，這才是我要的效果。可是，當(dāng)我回坐到電腦前，卻一個字也打不出來，想的全部都是楚安撒惱羞成怒的面孔。該死的楚安撒，你又切斷了我的思路。

叁

“上車！” “不上！” “上車！” “不上！！”

這是我和楚安撒的無聊對話。每天進行。我不想上他的車是因為不想被女生仇視。畢竟像他這樣安靜美好的男孩子在這里是不多見的。用那些花癡小女生的說法就是：校草。我要是敢跟她們公然搶“校草”，我真的活得不耐煩了。

其實楚安撒不只帥。他安靜，不做作。最重要的是他不愛裝。裝的男生是最討厭的，明明什么都沒有還要擺出一副英雄氣短的樣子。一次我撞到了一個站在走廊破口大罵的男生，我看他那螳螂一樣的體型真懷疑自己怎么沒有把他撞倒。他站起來之后剛想開后罵人，我說：抱歉。打擾你擺POSE了。繼續(xù)，繼續(xù)。我想那個男生很沒大腦，他根本就沒聽懂我的話。讓你聽一段潛臺詞：長成這樣也擺pose？最后那個男生被請去了教導(dǎo)處喝茶。我想他還是直接站在教導(dǎo)處門口罵人比較實際。

天氣開始變得很熱了。我穿了一件白色的棉布T恤抱著厚厚的《歐洲文字史》穿梭在一中偌大的校園里。有的時候在圖書館里寫東西，楚安撒會和我一起去。他是不喜歡看書的，尤其是文字性極強的書。這時候他會趴在桌子上安靜地睡覺，等到他醒了的時候我早就走了。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強壓著怒氣問夏薇然你在哪里的時候，我的面前立即浮現(xiàn)出他的臉孔。

安靜的，美好的，無可奈何的臉孔。

同桌張可依是個很喧嘩的女孩子?！稗比?，楚安撒”這是她和我說話的一貫句式，我一向是很愿意告訴她的，因為她對我單純的好。這樣單純的女孩子對人也是單純的，她似乎從來都不隱藏自己的感情，她會對喜歡的人大聲說喜歡，不喜歡的人干脆就不講話。每當(dāng)她問我的時候我就在想，楚安撒，為什么我會知道你這么多？為什么偏偏是我知道你這么多？

肆

很喧囂的地方，所有人都在狂歡。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粗拍炎约和淌蓞s無能為力。我站在角落里尖叫，哭泣，發(fā)抖。然后緊緊地抱著自己蹲在地上。突然，死寂。突然，無言。我看到一個人，氤氳一樣的面孔在漸漸清晰。精致的側(cè)臉，身上帶著與生俱來的干凈。微微揚起的眉。他喚：“夏薇然?！蔽艺J出，他是誰。我看到他懷里的物種，卡其兒。

我醒來時看見攤在桌子上安妮寶貝的《八月未央》，原來是靠安妮文字得來的夢魘。昨晚伏在桌子上睡著了。白色的筆記本散發(fā)著微藍色的光芒，同樣散發(fā)著微藍色光芒的是我的MP3，它里面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提醒著我它要沒電了，我聽到它里面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幸福和快樂是結(jié)局。這是我聽過最幸福的一首歌。

我有個很奇怪的習(xí)慣，寫字的時候一定要聽音樂，但是不用電腦里的音樂盒。

只是，那個夢。象征的到底是什么呢？

5：20。更年期的班主任拖了20分鐘的課然后放我們回家。我的座位在教室的第四排，我喜歡趴在這里睡覺因為有充足的陽光。那個時侯我正在睡覺，可惡的是張可依不知道飛奔去哪里吃東西了居然都沒有叫我回家。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起身收拾了我所有的東西，準(zhǔn)備回家。

5：25。我收拾好了所有的東西用了整整五分鐘，然后出校門。夕陽打下來，很安靜的顏色。我又一次看到有人向我走過來，不過不是楚安撒。不是因為我近視的眼睛變好了，是因為這次來了一群人?？偛豢赡苋慷际浅踩霭?？其中一個我認了出來。是九年級的一個女生。她比我略高一些，趾高氣昂地對我說：“夏薇然。我讓你帶給楚安撒的東西你給了么？”東西？什么東西？哦，想起來了。大約是兩天前吧，那女生來找我，給了我一樣?xùn)|西，讓我轉(zhuǎn)交給楚安撒。當(dāng)時我抬頭，微微揚起嘴角，露出玩世不恭的表情。她轉(zhuǎn)身就走。我想，這個女生很沒大腦，難道不知道我這個表情的意思是叫她“getout”么？“我扔了?！薄跋霓比弧Ｄ阊b什么裝。你不就是認識楚安撒么？告訴你，認識楚安撒我今天照樣打你?！?/p>

那一刻，我想，我又惹事了。

伍

“你們干什么？”我在天昏地暗之前的那一刻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然后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剛才還囂張得要上天的人馬上換了一副嘴臉：“呵，我們沒有干什么。和薇然拉近一下關(guān)系么。”去死吧你，誰跟你拉近關(guān)系??？剛才你不是還要揍我么？“哦？是嗎？”我看著楚安撒走過來，然后他微微揚起嘴角，露出和我一樣玩世不恭的表情。我說：“這個表情的意思是讓你get out。我那天的意思也是讓你get out?！?/p>

“什么……什么意思？”那女人不明所以。我看著周圍的人全部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我想，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們真的很沒大腦。你就算鳥語學(xué)得不好也應(yīng)該懂得別人罵你的話吧？

“意思是說：真的抱歉，打擾你了?！背踩鲈谖液竺姹鲞@么一句話。我當(dāng)時就攥緊了書包帶子掄了過去?！俺踩?，你個白癡！”然后，我們兩個跑了。

我知道，我是不應(yīng)該打他的。像他這樣的男孩子應(yīng)該是所有人都喜歡的。而我夏薇然不一樣。我從被那個女人拋棄之后，就再也沒有好孩子一說了。那個女人，我不知道是不是恨她，可是我愛她。正因為愛她，所以我才會對她的拋棄那么那么的在乎。如果她從來沒有想過照顧我，就不應(yīng)該讓我存在。

楚安撒把上好佳的薄荷糖塞到我嘴里之后，我蹲在地上難過的哭了。因為那一刻我忽然肯承認我變了，我變得自己都不認識了。因為，薄荷糖的味道改變了。我吃糖很挑，只吃薄荷糖，只吃上好佳的薄荷糖。當(dāng)我把頭深深地埋在懷抱里的時候，我看不見楚安撒的臉。所以我不清楚，那天他的臉上是怎樣的心疼怎樣的無能為力。我想，如果那天我看到了他臉上的表情，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陸

“薇然，你覺得楚安撒怎么樣？”可依紅著臉問我。

我看著她大大的眼睛，然后轉(zhuǎn)頭一邊演算函數(shù)題一邊說：“那小白臉有什么好的？”

“哪有。薇然你不覺得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像不二周助么？”

“不要把我偶像和那個小白臉聯(lián)系在一起，他哪里像不二殿？不二殿要是像他一樣我還不得抑郁死？”

“嘿嘿，薇然，真羨慕你，和楚安撒是青梅竹馬。我要是和他一起長大該多好呢！”

“哦？”我終于放下了手里的筆，露出了一個壞壞的微笑，“楚安撒就在隔壁班呢，我?guī)湍闳フ宜姘缀貌缓?？”“??！薇然，你好過分！”

“夏薇然，有人找！”我抬頭，看到站在教室外面的楚安撒?！翱瓤?，可依，說他他到，你等著哦，我現(xiàn)在就去?！背踩隹吭诮淌彝饷娴拇芭_上，有很好看的陽光打在他身上。

“薇然，你后面！”可依的聲音不大不小的喊了出來，我回頭，后面是一片紅暈。“靠！”我嘟囔著。怎么辦，現(xiàn)在不能回頭的，回頭楚安撒會看到的。啊，夏薇然啊夏薇然，你這次糗大了！

楚安撒皺著眉，我看到他一步一步向我走了過來。我蹦著向后一步：“不要過來！”他被我嚇了一跳，我突然想起電影里的橋段：女主角站在天臺上對著男主角喊：親愛的，你不要過來，你再過來我就跳下去！楚安撒沒理我會不會跳下去，因為我是站在講臺上的。他走過來把校服扒下來圍在我的腰上。我紅著臉用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說：“不用了?！比缓筮f給了我一包東西。我拿著那東西左看右看終于看出來了，是他給卡其兒的貓食。楚安撒說：“薇然，以后你不要那么辛苦的寫東西了?！?/p>

他叫我薇然。楚安撒叫我薇然。我認識他10年，他第一次叫我薇然。

柒

“薇然，你為什么不用你媽媽寄給你的錢？”自從那天他把校服借給我之后就一直叫我薇然了。

“不要跟我提那個女人?！?/p>

“她是你媽媽。又不是真的不要你了。你不用這樣勉強自己的。”

“我說不要跟我提那個女人！”

“那么。讓我替她照顧你好不好？”

他講給我這些話的時候我正在專心致志的喂養(yǎng)卡其兒。所以，我沒看到他眸子里的點點波光，我想，我若是讀懂了他的意思，我是可以感覺到少年眼里被溫柔湮沒的陽光的。在卡其兒吃的很飽以至于躺在我腳背上撒嬌的時候我拍了拍手站起來對陽光下的少年說：“楚安撒，你已經(jīng)很照顧我了?！?/p>

我看著面前的少年。

我看著面前溫柔安靜的少年。

我看著面前溫柔安靜的少年眼瞼里的悲傷。

我那么的。那么那么的難過。

我當(dāng)了逃兵，我是個膽小鬼。楚安撒，請你原諒我的懦弱。因為可依告訴我，她那么那么喜歡你。少年轉(zhuǎn)身，甩給了我一個堅決的背影。楚安撒，即使沒有可依，我也會記得，你走的時候義無反顧的樣子。我想，我要像你一樣的義無反顧。所以我把卡其兒一腳踢開，我也轉(zhuǎn)身了。

卡其兒在后面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叫聲，我以為它會跟過來?？墒钱?dāng)我回頭看的時候。它和楚安撒一樣，一樣的走了?！翱ㄆ鋬海ㄆ鋬?。”我用了很大很大的聲音喊著，我蹲在地上，難過地哭了。周圍各種各樣的車從我身邊呼嘯而過，我想，為什么沒有小說里蹩腳的情節(jié)。讓我死在這個冰冷的城市里？為什么，夏薇然就注定了沒有人疼？為什么，夏薇然要傷害所有心疼她的人？為什么，連黑色的卡其兒，都不再愛我？

捌

不知道是那天歇斯底里的哭泣，帶給了我太多的沉悶。我回到家里之后，就感冒了。很嚴重的感冒，我沒辦法照顧自己。就給可依打電話。她學(xué)校有課，根本就沒法逃課出來。我關(guān)掉手機的時候?qū)ψ约赫f：“夏薇然，你自生自滅吧！”我太困太累了。不然，為什么我明明沒有哭，可還是有眼淚流下來了呢？“女人為了男人哭不值得”這是我對自己說的一句話，然后我睡著了，或許，可以叫做暈厥。

醒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白色的世界。我嘟噥著：“靠，開什么玩笑？我只不過是感冒而已啊。不會就這么掛了吧？我才十四歲啊，為了男人死不值得啊。我還沒有活夠呢?！薄笆裁词裁?？薇然你說什么？”許晶婕那女人的聲音突然就傳到了我的耳朵里。我一下子就安心了，因為誰陪我死她許晶婕都不可能陪我死，這女人惜命著呢。

“老姐。你死了么？”“死去吧你！你知道不知道你昏了一天多了啊你？我看了你一天多了我容易么我？你小命要是沒了我怎么跟你媽交代??？”她越說越激動我連忙給她遞紙巾。邊遞邊說：“老姐，你罵人！”“夏薇然?。。∧銈€小崽子你有沒有良心你？”

然后伸出了她的“芊芊玉手”把我掐的那叫一個錦繡山河。

“薇然，你……發(fā)生了什么事么？”那女人突然變得很嚴肅。

“嗯？沒啊?！?/p>

“那楚安撒怎么回事？”她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

“楚安撒怎么了？”“他讓我把這個給你?！比缓筮f給了我一封信?！芭?，對了。還有卡其兒，他去找我的時候卡其兒就跟在他后面。他說他把卡其兒還你了。怎么?你還把卡其兒借出去了？哇塞哇塞，你們一個是我妹妹，一個是我弟弟。不會搞兄妹戀吧？”

這到底怎么回事？楚安撒你搞什么？

玖

薇然：

卡其兒會幫我守護你。

抱歉。沒辦法陪你走過以后的路了。我要去別的地方上學(xué)了。和你認識10年。這次真的要離開了。十年，這十年有你真好。

以后要聽話要乖。不要太辛苦的寫文字了。我不想你看著那些悲傷的文字難過。

卡其兒那天是跟著我走的。我到了家門口才發(fā)現(xiàn)的。抱它回去找你的時候我看見你蹲在地下哭的樣子我那么那么難過。你是帶著與生俱來寂寞的孩子。我那么想告訴你你不寂寞。

你說我有著與生俱來的干凈

我說你有著與生俱來的寂寞

可是我們還是不可以在一起

親愛的薇然。答應(yīng)我照顧好自己。即使我不在。

Ansa

干凈的字體，帶著薄荷淡淡的香味。楚安撒，我14歲之前最重要的男人，陪我走過風(fēng)雨走過泥濘走過似水年華的男人，陪我一起逃課一起挨打一起喂養(yǎng)卡其兒的男人，陪我站在燈火闌珊的街道上面無表情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的男人，告訴我，他要走了。

楚安撒，從頭至尾我都忘記了，你是許晶婕的弟弟，我是許晶婕的妹妹。我們是兄妹。你讓我，怎么和你在一起？

那么，讓我答應(yīng)你。我會照顧好自己。

到此而已。

后記：

夏薇然在一個夕陽打下來的下午，陽光有著安靜顏色的下午。這么寫著：

如果，時間回到原點

你還是你，不可一世玩世不恭的你

我還是我，性格乖張義無反顧的我

我們。不再言愛。

到此而已。

?編輯/商元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