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城
一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放射出的光刀子一樣把無比骯臟的夜晚穿得透透的,盤旋著陰森之氣的洞穴里飛舞著若干個騷擾這座城市的幽靈,它們搖擺著尾巴甩出的毒液腐蝕著這座城市,它們的張開嘴把這座城市的每一個部位咬得千瘡百孔,尖利的牙齒把建構(gòu)這座城市的水泥、鋼筋嚼得粉碎……嘎吱吱……嘎吱吱……
簡輝靈活敲擊鍵盤的手指倏然不動了,嘎吱吱的聲音時隱時現(xiàn)若有若無。一只聞到汗腥味的蚊子飛過來咬了簡輝一口,簡輝揚起手啪地拍在裸露的大腿上,嘎吱吱的聲音突然消失了。簡輝點著一根煙還沒放下打火機(jī),嘎吱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簡輝租住的兩居室,防盜功能還是很齊全的。簡輝拉開電腦桌抽屜拿出一把手槍,可她把那顆藏了好久的子彈拿在手里又猶豫了,這是一顆至今還沒確定射擊目標(biāo)的子彈。
嘎吱吱的聲音還在繼續(xù),簡輝咬咬牙把子彈塞進(jìn)槍膛,很專業(yè)地舉起槍,手指放在扳機(jī)上,甩掉拖鞋,赤著腳走到屋門前,后背緊緊地貼在墻上,嘎吱吱的聲音突然停了。
防盜門突然被人拉開,驚亮了樓道里的聲控?zé)?簡輝隔著貓眼看見一個十二三歲的矮個子小孩很熟練地撬動著房門鎖。
簡輝伸手摸著剛剪過的寸發(fā),轉(zhuǎn)身回到臥室,把槍放回抽屜,摁滅了電腦桌上的臺燈,房子一下子變成了漆黑、陰涼的地窖。簡輝躡手躡腳地來到小廳坐在沙發(fā)上,在高腳杯里倒上風(fēng)迪威士忌喝了一口咧開嘴笑說,收拾一個小毛賊還是很有意思的!
屋門被人推開了,小孩走進(jìn)來沒看見坐在沙發(fā)上的簡輝,很急地跑到廚房。一陣咣咣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曔^后,小孩站在冰箱前大嚼燉排骨,那是簡輝傍晚燉好了放在冰箱里的。簡輝端著高腳杯站起來走進(jìn)廚房,啪地摁亮燈,小孩拿著一根排骨站在冰箱前很坦然地看著簡輝,說,我吃飽了就走,你打110也沒用,他們還會把我放出來的。
小孩的眉毛很重,穿著一件肥大的背心,腳上是一雙很大、很舊的皮鞋,褲子像是七八歲小孩穿的,倒也適合他的身材,腳踝骨上有一塊傷疤,還沒結(jié)痂。
冰箱里還有香腸、面包,你再拿一瓶礦泉水好吧?簡輝回身來到小餐廳坐在了餐桌前。
小孩卻從冰箱里端出那盤燉排骨,拿了一罐啤酒走過來坐在簡輝對面,吃著喝著不時地抬起頭看簡輝一眼,說,我見過你,是在一家迪廳里,你的舞跳得還不錯。
簡輝放下高腳杯又很在意地看了小孩一眼,說,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去了一家精神病醫(yī)院,和瘋子們打了三年交道辭職不干了,寫詩,寫小說,掙不到錢就去迪廳里領(lǐng)舞,去餐廳做服務(wù)員,什么都干……哎,你今天吃飽了明天呢?
小孩把罐里的啤酒喝完了,像在自己家里一樣,起身又去了廚房,打開冰箱拿來一罐放在桌子上,說,我從老家跑出來走了好多城市,爹活著的時候喝了酒就嚷,祖國處處有親人,祖國處處是我家……和那個醉鬼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明白,跑出來才知道,到處都有我的親人,到處都是我的家……可我不會感謝你們的知道唄?
那你感謝誰呢?簡輝還是很在意地看著小孩說。
小孩說,爺爺……我爺爺是鎖匠,爹也在我們那個小鎮(zhèn)上擺攤修過鎖,我不念書了就跟著爹鼓搗鎖……是祖?zhèn)鞯闹绬h?我……哎,你那么看著我干嘛?像你兒子?
簡輝看著小孩那兩道濃眉皺了皺眉,咧開嘴笑笑說,我永遠(yuǎn)也不會有兒子……哎,你老家在什么地方?
小孩喝了一大口啤酒又拿起一根排骨啃著說,合鎮(zhèn)……一個破破爛爛的地方。胡錦亞跑出合鎮(zhèn)前,爹折騰了她一宿,逼著她說出和合鎮(zhèn)的誰誰誰怎么著了……真他媽沒勁!
簡輝離開嘴笑了笑,說,你姓簡對吧?
小孩驚訝地看著簡輝,說,對……你怎么知道?
簡輝瞪著小孩,說,我的眼是刀!你爹叫簡樸方,媽是胡錦亞對吧?你還有一個大伯,在離這兒三百里的一座城市里。
是……是呀?小孩扔掉手里的排骨也很在意地看著簡輝說,我長這么大就見過大伯一面,大伯戴著眼鏡、坐著桑塔納,回到合鎮(zhèn)是最牛逼的人,可他為了家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和我爹打了一架再沒回過合鎮(zhèn)。我好像還有一個大娘,是爺爺拿著刀把她追出合鎮(zhèn)的……爺爺完蛋了他們都沒回去。
胡錦亞跑了?簡輝把餐桌上的餐巾紙扔給小孩說。
早跑了……小孩拿起餐巾紙擦著嘴角上的油和肉渣,說,爹完蛋前,喝了一天一天夜的酒。合鎮(zhèn)的萬大發(fā)開著一座小灰窯,要我給他當(dāng)兒子,可我去了他家半年,他老婆突然懷了崽兒,去醫(yī)院檢查是兒子……我成了一堆臭狗屎!我要是找到胡錦亞一刀把她戳死!可我也不知道胡錦亞跑到哪兒去了,也不想找那個大伯,跑了好多地方,到了這里才找到一點線索。胡錦亞卻躲著不見我,有人傳說她找了一個開小公司的小老板,不敢說他有兒子……哎---你怎么這么清楚簡家?
簡輝說,我也姓簡。
小孩像想起了什么,站起來走近簡輝,說,我好像聽說城里有一個姐……好像叫……簡輝吧?
簡輝一口把高腳杯里的酒喝完了站起身,說,對,就叫我簡輝吧。哎----你叫簡……簡什么?
小孩盯著和自己的眉毛一樣重的簡輝說,簡光……好像爹說是他給我起的名字,和你排在一起的,光輝……輝光,咱簡家輝光個屌呀!
簡輝哈哈大笑著拉起簡光走進(jìn)浴室,在浴缸里放了水,又灑了浴液要扒簡光的衣服。簡光用雙手捂著襠往后鞧屁股,簡輝三下兩下扒掉簡光的衣服,簡光捂著小雞雞退到浴缸邊上,腳一滑倒在了浴缸里,眨眼被浴液泡泡蓋住了。簡光探出小腦袋沖著簡輝眨眨眼,說,你要看我不像簡家人,是不是就把我扔到樓下去了?
簡輝拎著簡光的衣服皺皺眉,說,差不多吧?哎,你還認(rèn)得胡錦亞嗎?
簡光像在老家沙河里洗澡,倆腿在浴缸里撲撲騰騰地說,都七八年了不見了……不過,我跑出老家前找到胡錦亞一張照片,就在我的褲兜里。
簡輝從簡光的褲兜里掏出一張照片,胡錦亞像是在小鎮(zhèn)的照相館里照的,背景是一片很假的布景樓房,衣服也是上個世紀(jì)九十年代初流行的……不過,胡錦亞還是很漂亮的,尤其是那兩道彎彎的柳葉眉。
簡輝收起照片,說,你見過胡錦亞嗎?
見過,在這座城市北邊挺牛逼的一片小區(qū)里,我看見胡錦亞拎著包走了進(jìn)去就追,可警衛(wèi)不讓我進(jìn)去。再一次是在酒吧里,胡錦亞和一個女人一起喝酒。我闖了進(jìn)去,胡錦亞卻戴上墨鏡和那個女人走了。我追出來,她們坐著出租車兔子一樣跑了。
簡輝看著照片上的胡錦亞咬著牙心里說,威哥,你必須再給我一顆子彈!
二
簡輝拿著胡錦亞的照片回到小廳,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照片上的胡錦亞,怎么也想不起被父親稱為根的合鎮(zhèn)。至于胡錦亞,父母帶著簡輝回合鎮(zhèn)參加她的婚禮時,簡輝也像簡光這么大,滿院子的大紅還讓她心里不是特別不舒服,可她看見廚師們圍著污漬斑斑的圍裙,用一雙粗糙的大手在肉盆里攪來攪去的沒了一點食欲。
一杯風(fēng)迪威士忌流進(jìn)簡輝的胃口,簡光還賴在浴室里,放掉了浴缸里的水,躺在里邊興致勃勃地玩他的小雞雞。簡輝走進(jìn)去揪住簡光的耳朵,簡光呀呀地叫著站了起來。簡輝把簡光拎到淋浴下邊,打開淋浴噴頭唰唰地沖洗著簡光身上的浴液,說,是不是找抽呀你?!
簡光被沖得呀呀地蹦著叫著說,我說合鎮(zhèn)是個爛地方不是人們窮得吃不上飯,酒館、洗頭房什么的,還有洗浴城,哪兒都有花錢就能睡的女人,一個個嘴唇涂抹得跟啃了死孩子似的,胸脯上有倆脹得老高老高的肉包子。我爹夜里喝了酒就往外跑,撅著屁股在小灰窯里干一個月掙的錢都扔到了那里。掙不來錢還在家里喝酒,喝了酒就拿手捋……哎呀----你把水灌進(jìn)我的耳朵眼里了知道唄!
簡輝拉過簡光,回身從架子上拽下浴巾圍在簡光身上轉(zhuǎn)身離開了浴室。簡光小狗一樣顛顛地追在簡輝身后,看著只穿著一個大背心的簡輝扭來扭去的小屁股嘻笑著說,合鎮(zhèn)那些要錢不要臉的女人們見了男人都像見了爹!不像你,看誰都跟孫子似的。
簡輝冷地回過頭來,簡光縮回了要伸向她屁股的手。簡輝瞪了簡光一眼坐回沙發(fā),又倒了一杯風(fēng)迪威士忌。簡光坐在簡輝身邊,拿起簡輝放在茶幾上的煙叼在嘴上,簡輝伸手要拽下簡光嘴上的煙,簡光卻躲開了簡輝的手,說,咱可說好了,我叫你簡輝,就是你真的是我姐,也不是我媽!
簡輝看著有滋有味地抽煙的簡光,搖搖頭拿起茶幾的上照片,說,那胡錦亞是你什么?
簡光很嫻熟地在煙缸里彈了彈煙灰,說,就是算是媽吧……也他媽不算。我爹說,他入了洞房才知道胡錦亞是一個爛貨……知道唄?
簡輝驚訝地看了一眼簡光,眼又瞪了起來,簡光往沙發(fā)邊上靠了靠了把煙叼在嘴上,嬉笑著用手比劃成一個圓圈,不住地伸縮著。簡輝揚起手,簡光蹦了起來,身上的浴巾脫落了,忙著撿起來圍在腰間,說,我沒騙你簡輝……真的。我爹喝了酒就說,說了一遍又一遍……胡錦亞家在離合鎮(zhèn)老遠(yuǎn)老遠(yuǎn)的山溝里,可她是讀了高中的,沒有考上大學(xué),早先搞的對象卻考上大學(xué)去了北京。人家去北京前,胡錦亞厚著臉皮去找人家脫了褲子,可人家把她睡了就走了。胡錦亞在家呆不住了才嫁到了合鎮(zhèn),可我爹也是念了高中的,還會寫詩知道唄?可胡錦亞的那個……那個……知道唄簡輝?
簡輝端起高腳杯喝了一大口哈哈地笑了,酒嗆了嗓子,不住地大咳了起來。簡光靠近簡輝為她捶著后背,說,我爹去街上修鎖沒了生意才去小灰窯干活的,我不想去學(xué)校念書就在家里翻箱倒柜地瞎折騰,看見胡錦亞寫給早先那個對象的信和照片。我看不懂信,卻能看懂照片,倆人在一起摟摟抱抱的,還……
簡光說著把煙扔在煙缸里摟住了簡輝,張開嘴在她臉上啃,簡輝推開簡光,說,胡錦亞怎么把那些東西藏在家里?
簡光說,我是在胡錦亞的日記本里發(fā)現(xiàn)的,她可能沒來得及帶走吧。胡錦亞跑出合鎮(zhèn)的前一天晚上,我爹撒酒瘋把她扒得精光,吊在門上檻上用皮鞭子抽,還抽她那兒……那兒知道唄?
簡輝伸手拍在簡光的腦袋上,說,你和你爹一樣混蛋!
簡光哈哈一笑,說,我那時候才多大?都是爹醉得跟狗一樣趴在炕上說的,開始我不知道那兒是哪兒,合鎮(zhèn)邊上開了一家小紙廠,用的原料都是日本廢紙。我去小紙廠里上了兩天班,看見好多日本畫報上的光屁股女人才知道……
簡輝拿起胡錦亞的照片摔在茶幾上,說,這樣的爛人還找她干什么呀?
簡光端起茶幾上的高腳杯喝了一大口,說,我爹喝了一夜酒第二天又上小灰窯干活,剛走出合鎮(zhèn)就被一輛大卡車撞死了,大早晨的公路上沒人,司機(jī)開著車跑了。爹在頭天夜里喝酒的時候就對我說,要是看見胡錦亞就用刀把她那兒戳爛……戳得爛爛的!
簡光揚起一只手咬著牙戳著,簡輝又從茶幾下邊拿出一個高腳杯倒了一杯風(fēng)迪威士忌,說,那你就跑出來找胡錦亞……要戳死她對吧?
簡光點點頭,說,對,我離開那座城市前,在一家洗浴城里收拾衛(wèi)生,突然有一天晚上看見一個女人特別像胡錦亞。胡錦亞和一個男人去了一間房子,他們還沒來得及關(guān)門我就闖了進(jìn)去,卻被要脫衣服的男人揪了出來。我被趕出洗浴城在外邊等了一夜,第二天那個女人走了出來,她臉上有一顆痣……胡錦亞的臉白白凈凈的,不信你看。
簡輝又拿起茶幾上的照片,說,胡錦亞要是認(rèn)你這個兒子呢?
簡光搖搖頭,說,不可能,在酒吧和那個小區(qū)前邊她明明是看見我的。
簡光說著低下了頭,簡輝輕輕地拍著簡光的頭說,你確定在那個小區(qū)里看見的就是胡錦亞?
簡光突然揚起頭哈哈地笑著說,爹死后,我跟著派出所的老劉住了幾天。論起鄉(xiāng)親輩,我管老劉叫大伯,他說要是看見你想抓的人就高聲喊他的名字,那人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就回過頭來……我看見胡錦亞后也喊,胡錦亞回頭看了我一眼兔子一樣噌噌地跑了。
簡輝笑呵呵地點點頭,說,胡錦亞離開合鎮(zhèn)后,你爹找過她嗎?
簡光端起高腳杯又喝了一大口喘著氣說,你不知道我爹那玩意兒,不喝酒的時候老實得跟大閨女似的,喝了酒就是天皇老子,半夜三更地跑到胡錦亞的娘家又吵又鬧,胡錦亞有仨哥哥、一個妹妹。人家哥兒仨把他打了一個狗血噴頭,還有胡錦亞那個妹妹,跟小母老虎似的……從哪兒,我爹再沒搭理過胡家人。等我把胡錦亞收拾了,我他媽滅胡家九族!
簡輝喝完高腳杯里的最后一口酒站起來,說,你去東邊的臥室里睡吧。
我就睡沙發(fā)吧,從老家跑出來遇哪兒睡哪兒……哎----簡光仰倒在沙發(fā)上又坐起來,說,我還是出去給你順點,好歹是你幫我,我不能白使喚你知道唄?
簡輝笑呵呵地看著簡光說,順什么?錢?
簡光點點頭,說,對,火車站是最好的地界兒,在候車室、火車上看哪個傻逼迷迷糊糊的伸手就能順點。有一回,我在候車室里一下子順了八百多塊錢,可一分錢沒落下。我跑出火車站,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娘兒們讓我去旅店里睡一覺。那時候是大半夜,我也困就去了,可我睜開眼見一個光溜溜地小女人躺在我身邊。我還沒緩過神來,幾個男人跑進(jìn)去說我嫖娼,把我兜里的錢全弄跑了……你說,我的毛兒還沒長,拿什么嫖呀?
簡輝冷著臉說,你要想把胡錦亞干掉往后聽我的,乖點!
憑什么呀?簡光站起來身上的浴巾又脫落了,忙拽住浴巾圍住身子,說,我是你什么人?
小王八蛋!簡輝罵完了又看見茶幾上的照片,咬著牙心里說,真該再搞一顆子彈了!
三
簡輝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開始炮制小說,也炮制她的家族史。簡輝對合鎮(zhèn)和爺爺幾乎沒什么印象,尤其是從合鎮(zhèn)出來的媽媽,提起合鎮(zhèn)來恨不能用刀把它戳得爛爛的。簡輝發(fā)表了好多小說,卻不入作協(xié)、不參加文學(xué)會,和少有的幾個碼字的人聚在一起也常狂言——就是獲了諾貝爾文學(xué)獎,也不接受德藝雙馨的光榮稱號。簡輝就很另類了,從來不公布自己的玉照,在網(wǎng)上被稱為美女作家,可走在街上的嬌小美女們看見留著寸頭、喜歡穿男裝的簡輝,常誤以為是心懷不良的問題男人!
簡輝從父母居住的城市跑出來前就淘了一輛二手捷達(dá)王,一個旅行箱和一臺筆記本電腦,再就是手機(jī)和不可或缺的銀行卡……至于現(xiàn)在被簡輝藏在抽屜里的槍,是她住進(jìn)這座城市后才搞到手的,卻只有一顆子彈,她的生活里突然多了一個簡光就必須再搞一顆。
再搞子彈之前,簡輝決定先找到胡錦亞。簡輝按照簡光的提供的地址,拉上簡光去了城市北部一個很富貴的小區(qū)。簡輝和簡光坐在捷達(dá)王里注視著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可他們等了一天也沒看見胡錦亞的影子。
簡光扭頭看著車外慢慢亮起來的城市,說,我在這座城市混了三個月,要想找到胡錦亞等同大海撈針,可我還是遇見了她,就是我和她再碰到一起,她不想認(rèn)我也白搭。我們必須有一把刀,先把她逮起來,你要不好意思用刀戳她,我來好吧?我才十三歲,就是戳死她也判不了死刑知道唄?
簡輝冷地從懷里抽出槍,戳在簡光的腦袋上,說,我現(xiàn)在就戳死你信不?你哪兒來的那么道道……還死刑!
簡光嘻笑著說,我跑出來得活著是不是,每回被警察逮起來他們都給我講法律,我也念了幾年書知道唄?
簡輝把槍收起來,叼上一根煙,簡光討好地給簡輝點著了又說,胡錦亞嫁給一個小老板或有點本事的男人,像那些領(lǐng)著蝴蝶犬喊著乖乖到處瞎溜達(dá)的騷娘們兒一樣,煩了去酒吧、去泡腳,要不就去麻將館……要是胡錦亞找到那個男人是頂破天的英雄,她還老老實實地待在家里,要不就去酒吧里找那些吃軟飯的軟蛋小男人,掏點錢都快活了……
簡輝伸手又拍在簡光的腦袋上說,你他媽怎么像多活了八十年?!
簡光哈哈一笑,說,老子遲早要做一項浩大的工程,專割男人的雞巴……都說女人是禍水,要是把全世界的男人都變成太監(jiān),哪兒都消停了。
牛逼吧你!簡輝發(fā)動捷達(dá)王又說,咱怎么才能找到胡錦亞?
簡光說,瞎撞!大海里撈針不好撈,要是針在大海里就能撈到知道唄?我倆把肚子填飽了,去酒吧、泡腳房……反正像胡錦亞那樣的破女人出沒的地方咱一個也不放過,我他媽就不信那個邪!
簡輝拉著簡光吃飽喝足了到處找胡錦亞,直到午夜時分兩個人也沒絲毫收獲?;氐阶∷?簡輝問簡光是不是真的看見過胡錦亞,或胡錦亞是不是真的住在那個小區(qū)里。簡光又罵簡輝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簡輝覺得也是,可他們?nèi)チ四莻€小區(qū)下車打問警衛(wèi),警衛(wèi)說小區(qū)里根本就沒有叫胡錦亞的人……這就奇怪了吧?可簡光覺得一點都不奇怪,要是胡錦亞發(fā)現(xiàn)了她和簡輝的行蹤,與警衛(wèi)們串通好了也未可知。
簡輝暫時不想理簡光回臥室又接著碼字。凌晨的時候,簡輝出來想找點東西吃的,卻沒看見簡光。簡輝跑到陽臺上轉(zhuǎn)了一圈,簡光才跑了回來,拿著一張從墻上撕下來的小廣告,他只認(rèn)得上邊不多的字,卻知道胡錦亞住的那個小區(qū)里有房子對外出租……簡輝覺得是一個很好的思路,卻命令簡光老老實實地待在家里,他要輕舉妄動,戳爛胡錦亞的計劃就完蛋了。
簡輝和簡光行動前,很女人地去了那個小區(qū)。簡輝見到胡錦亞前,還沒打算搬家。房主是一個和簡輝差不多的小女子,要去南方,房子閑了,家居用品不缺,房租也不是很昂貴,簡輝甚至覺得就是沒有胡錦亞糾纏也是很劃算的。
房子在三樓,簡輝走到陽臺上,突然看見走在對面樓前的一個女人像胡錦亞,掏出隨身攜帶的照片,樓下的女人只比照片上的胖了一些。簡輝很干脆地和房主敲定了跑下樓,那個女人牽著一條黑白雜色的蝴蝶犬,看見簡輝走過來很陽光地笑了笑。簡輝對胡錦亞那兩道柳葉眉還是很有印象的,可眼前的女人好像修了眉。簡輝離開小區(qū),掏出照片看了又看,確定剛才看見的那個女人就是胡錦亞。
簡輝拉著簡光住進(jìn)來很簡單,胡錦亞家也在三樓。簡輝站在陽臺上能看見坐在自家陽臺上的胡錦亞,卻大多是在晚上。胡錦亞往往要坐好長時間,簡輝命令簡光暫時不要驚動胡錦亞。
搬進(jìn)新家的第二天晚上,簡輝在鍵盤上敲累了肚子也餓了,出來發(fā)現(xiàn)簡光拿著她的槍正和坐在陽臺上的胡錦亞玩三點成一線。簡輝蹦過去把簡光手里的槍薅過來,說,傻逼呀你!咱要讓胡錦亞自投羅網(wǎng)!
簡光嘿嘿笑著說,我要親手殺了那個淫婦除霸安良!
簡輝哈哈笑著說,除你的頭呀!你什么時候偷了我的槍?
簡光跑回客廳瞪著追過來的簡輝,說,不信,我讓你看著把你的乳罩順出來信不?
信你媽的頭呀?簡輝一把把簡光推到在沙發(fā)上,說,等我把胡錦亞戳爛了再收拾你!
簡光蹦起來蹲在沙發(fā)上問簡輝怎么辦,簡輝坐在沙發(fā)上把簡光摁倒,用槍口戳在他的額頭,說,明天你當(dāng)我你一天兒子。
簡光晃晃腦袋,說,我就是狗也不會乖乖地聽你的。
簡輝哈哈一笑收起槍,說,那你就滾蛋吧!
簡輝晚上碼字,上午要睡一覺,醒來后不見簡光了。直到傍晚,簡光才跑回來,拿回一個二踢腳。簡輝問簡光買炮干什么,簡光哼了一聲,說,笨吧你!
簡光拿著二踢腳去了陽臺,拉開推拉窗,把二踢腳放在窗臺上對準(zhǔn)胡錦亞家的陽臺,一直坐在那里等著。直到胡錦亞又坐在了陽臺上,簡光才點著了二踢腳。一聲炮響之后,胡錦亞家的陽臺窗戶上炸開了一個大窟窿。炮聲驚動了好多住戶,胡錦亞拉開推拉窗把腦袋探出來吵吵嚷嚷了幾句又消停了。
簡輝跑到陽臺上,簡光拉住簡輝的手說,胡錦亞就這么消停了?
簡輝說,不可能吧?
胡錦亞果然是不可能的,可第二天早晨帶著保安氣沖沖地敲開簡輝房門的是她家的小保姆。簡光一直在陽臺上觀察著胡錦亞的動靜,看見胡錦亞家的小保姆走進(jìn)了樓口跑回來找簡輝。簡輝讓簡光躲起來,簡光沒動。
簡輝接待胡錦亞家的小保姆和保安是很媽媽的,可她必須裝糊涂抵賴,保安走到陽臺上看見二踢腳留下的黑痕就沒簡輝的話說了。胡錦亞家的小保姆讓簡輝的兒子賠禮道歉,并賠償損失。簡輝掏出錢遞給了小保姆,小保姆毫不猶豫地把錢接過去,看也沒看簡光和保安走了。
肯定是胡錦亞派小保姆探聽虛實的。簡光氣哼哼地瞪著簡輝說。
你看見的那個女人到底是不是胡錦亞?簡光揪住了簡光的耳朵,簡光呀呀地叫嚷著說,肯定沒錯……再說,胡錦亞狠心不認(rèn)我,我見了她喊媽也沒用!
真他媽是一個該戳爛的淫婦!簡輝咬著牙把簡光推倒在沙發(fā)上,拿起手機(jī)撥通了一個號碼,又說,威哥,再給我一顆子彈吧?
對方好像還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說,明天吧。
簡光瞪著簡輝說,你不是有一顆子彈嗎?
簡輝掛了手機(jī)瞪著簡光說,小王八蛋,大人的事用不著你管!
你以為你真是我媽呀!簡光氣哼哼地去了衛(wèi)生間。
簡輝再搞到子彈前,設(shè)計了好多戳爛胡錦亞的方案,可簡輝覺得差不多了,胡錦亞晚上卻再沒也坐在陽臺上。簡光也覺得奇怪,夜里潛入胡錦亞家,卻只見到了那個小保姆……胡錦亞聞風(fēng)而逃了?
四
簡光跟著簡輝一直很憋屈,要不是斷了生路,也不會撞見簡輝。夜里簡光仰倒在沙發(fā)上睡不著闖進(jìn)臥室質(zhì)問簡輝,簡輝坐在電腦桌前,咔噠咔噠地敲著鍵盤理也理不理簡光。
簡輝只穿著一個大背心,兩條腿裸著,頭發(fā)也披散著,胸脯鼓鼓囊囊的就很女人了。簡光嘿嘿地笑著說,你白天的男人氣兒是裝的,怎么著也個娘兒們……哎,你還姓不姓簡?
簡輝扭過頭來看著簡光呵呵地笑著說,我就是男人也不姓簡,簡家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干掉胡錦亞有一顆就夠了知道唄簡輝?
簡輝點點頭,點了一根煙很悠閑地吐了一個大煙圈,說,滾----
簡光蔫蔫地離開了,簡輝仰起頭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簡輝把煙掐死在煙缸里,關(guān)閉電腦躺在了床上。凌晨的時候,簡輝被一泡尿憋醒了跑到衛(wèi)生間,身體舒服了才想起簡光,簡光卻沒在客廳里,另一間臥室里也沒他的影子。簡輝急著跑回自己的臥室,拉開電腦桌的抽屜,槍和子彈都不見了。簡輝光著腳跑到客廳,坐在沙發(fā)上拿起半瓶風(fēng)迪威士忌,用牙叼開蓋子,咕咕咕灌下兩口啊了一聲,把酒瓶墩在茶幾上罵,小王八蛋!
簡輝的一個大學(xué)同學(xué)在這座城市的一家報社編副刊,她的小說寫完后一般都交給同學(xué)連載,同學(xué)之誼也好、幫幫忙也罷,多換點米米就行。簡輝坐在沙發(fā)上想不出簡光跑到了哪里,仰在沙發(fā)上瞇了一覺天大亮了。女同學(xué)打電話說正為簡輝連載的小說有些情節(jié)需要商榷……簡輝掛了手機(jī)呸了一聲,說,商榷個屁!
簡輝帶上筆記本去報社找到同學(xué)商榷小說情節(jié)還是幌子,拉著她吃了喝了又去泡吧,直到女同學(xué)精疲力竭了,才告饒似地求簡輝送她回了報社。簡輝駕著車行在街上,時間還不算太晚,傍晚時分飄起了小雨,街上顯得有些冷清,酒吧、咖啡館里卻還是很熱鬧的。
簡輝想抽煙了放慢車速,忽然發(fā)現(xiàn)幾個服務(wù)生把簡光從一家酒吧里揪了出來。簡輝忙打動方向盤,把車停在路邊跑下車,簡光爬起來摸著摔疼的屁股還要往酒吧里沖。簡輝跑過去一把把簡光薅上車,說,把槍和子彈交出來!
簡光好像還沒怕過去誰,可他看見簡輝刀子一樣的目光兩腿刷地軟了,乖乖地把槍和子彈放在簡輝的手里才嘻嘻哈哈地說,我……昨天晚上,我趁你睡著了悄悄把槍和子彈順了出來……哎,簡輝,胡錦亞真的沒在家。昨天晚上,我跑出來順著陽臺又去了胡錦亞家,看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睡在一起。我以為是胡錦亞,可那個男人趴在女人身上像吃了藥的狗,顫顫悠悠地喊什么娟兒,那個娟兒也呀呀地亂叫,像發(fā)情的小母狗……肯定不是胡錦亞。
簡輝把槍和子彈揣進(jìn)懷里,說,你在酒吧里看見了胡錦亞?
簡光點點頭說,沒錯!我跑出來到處找胡錦亞,傍晚才看見她去了酒吧,我走進(jìn)去想一槍干掉她,可我還沒走近胡錦亞就被揪了出來。
簡輝才要說話,簡光突然拉住簡輝的胳膊,說,你看……
簡輝扭頭看見胡錦亞走出酒吧,惶惶地攔住一輛出租車鉆進(jìn)去跑了。簡輝發(fā)動車緊緊尾隨,到了一家賓館門前,胡錦亞下了車走了進(jìn)去。簡光又拉住簡輝的胳膊問她怎么辦,簡輝說,咱也住進(jìn)賓館,今天晚上胡錦亞插翅難逃!
簡輝坐在車?yán)锔糁e館的玻璃窗戶,看見胡錦亞直接上了樓,斷定她不是今天才入住的。簡光拉著簡輝下了車也去了賓館,前臺的服務(wù)員小姐問簡光和簡輝是什么關(guān)系,簡光說,兒子。
簡輝去會同學(xué),打扮得很女人的,簡光個子不高,模樣也挺奶,說他是簡輝的兒子也不瞎。簡輝和簡光去了樓上的房間,把他揪起來扔到床上,戳著他的腦袋門,說,你還真當(dāng)我兒子?
簡光爬起來說,你弱智呀?當(dāng)?shù)艿芎苈闊┑闹绬h?
簡輝呸了一聲甩下簡光去了衛(wèi)生間,簡光從簡輝的衣兜里拿出槍,在手里擺弄著,還琢磨胡錦亞。簡輝披著浴巾走出來從簡光手里奪過槍瞄準(zhǔn)了簡光,簡光舉起手裝腔作勢地擺著手尖著嗓子喊,不要啊……不要啊……
簡輝收回槍,坐在沙發(fā)上點了一根煙,說,去外邊盯死胡錦亞。
簡光悄悄地走了出去,不大工夫顛顛地跑了回來,神兮兮地說,胡錦亞住704,剛才我看見她從房子里走出來去了賓館里的酒吧,一個人坐在一邊喝酒呢。她肯定會回來的,咱在房子里把槍探出去就把她解決了。
簡輝呵呵地笑著揪起簡光甩到沙發(fā)上,說,那就等著吧。
簡輝說完上了床,簡光坐在沙發(fā)上待不住又悄悄地跑了出去,一趟趟地折騰到大半夜還消停不了。簡輝哈欠連天地才瞇上眼,簡光跑回來蹦上床拽起簡輝,說,快……胡錦亞往回走呢。
簡輝推開簡光,光著腳走到屋門前,拉開一道縫看見胡錦亞走在走廊里。簡光抓起簡輝丟在床上的槍要沖出去,簡輝一把把簡光薅住,說,把槍給我……
簡光乖乖地把槍遞給簡輝,簡輝卻把門關(guān)上了。
簡光急猴兒一樣蹦起來拽住簡輝,簡輝卻甩開簡光回身坐在了沙發(fā)上。簡光吧唧著嘴唉唉了兩聲,回身又拉開門,慌慌地跑回來拉起簡輝,說,快……她走過來了。
簡輝瞪著簡光不動,簡光抄起簡輝放在茶幾上的槍跑過去,把槍探出了門縫,等胡錦亞快走了過來咔噠扣動了扳機(jī),槍是啞的。簡光回頭看著舉著一顆子彈沖著他笑的簡輝還沒說話,樓道里突然亂了起來。簡光慌忙著把房門關(guān)死了,又拉開一道門縫恨不能把耳朵塞進(jìn)去聽著外邊的動靜。走廊里吵吵嚷嚷地折騰了好半天才靜了,被驚動的人們好像說警察來抓一個逃犯。
簡光拿著槍瞪著簡輝不說話,簡輝把簡光手里的槍奪過去,說,能在這里戳死胡錦亞嗎?小王八蛋!
簡光追著躺在床上的簡輝,說,怎么辦?
簡輝瞇著眼拍在簡光的腦袋說,盯死胡錦亞,要是讓她跑了我戳死你!
五
簡光還是習(xí)慣睡沙發(fā),要不就把簡輝扔給他的毛巾被鋪在地板上。簡輝隨身攜帶著筆記本,碼字碼到大半夜胡亂地躺在床上睡得一塌糊涂。簡光睜開眼還想怎么把胡錦亞戳得爛爛的,爬起來去拽簡輝,簡輝翻過身去又睡。
簡光回身點了一根煙,拿著燃得旺旺的煙頭貼近簡輝的腳心,簡輝被烤得一激靈,揚起腳踹在簡光的小肚子上。簡光媽呀一樣坐在了地上,簡輝爬起來瞪著簡光喊,小王八蛋作死呢你!
簡光把煙插到簡輝的嘴里,爬上床拽著簡輝的胳膊,問她在哪兒戳爛胡錦亞合適。簡輝盤腿臥腳地坐在床上,這樣那樣說了老半天,簡光撓著著腦袋說,我怎么聽你說的像演電視?
簡輝點點頭,說,是……電視里的故事都是真的……聽話,乖!
簡輝在房間里碼字,簡光死死地盯住胡錦亞。胡錦亞很從容的,好像不知道有人跟蹤她,去賓館餐廳里吃飯、去酒吧里喝酒……有時候,胡錦亞還出去買點東西。有一天晚上,胡錦亞從一家超市回來,簡光小尾巴似地跟在她身后,后悔沒拿出簡輝的槍,大晚上的路上沒人,掩在路邊的洋槐樹后邊,胡錦亞正好把扭著的肥屁股對準(zhǔn)了簡光。
簡光跑回房間瞪著正在碼字的簡輝嚷嚷,簡輝轉(zhuǎn)過身來也瞪著簡光說,弱智呀你?等我再弄回一顆子彈,胡錦亞早晚被咱倆戳得稀爛好吧?
簡光很陌生地看著簡輝,說,你根本就不想戳爛胡錦亞知道唄?
呸----簡輝回過頭去接著在筆記本上碼字。
簡光也不想理簡輝,蔫蔫地走了。后半夜,簡輝在筆記本上碼出一段文字,也碼出一把槍膛里裝著子彈的槍,再碼出“輕輕扣動扳機(jī)”幾個字,眼前刷地出現(xiàn)了一大片血紅……房門突然被人敲得山響。
簡輝離開椅子跑過去打開房門,簡光慌慌張張地跑進(jìn)來,咣地一聲把門關(guān)死了,說,完了……完了簡輝,我等了老半天,胡錦亞也不出來。我撬開她的房門,想把她掐死在床上,誰知道她和一個男人光溜溜地?fù)г谝黄稹?/p>
簡輝還沒緩過神來,房門又被人敲響了。簡輝揪起簡光去了衛(wèi)生間,伸出一根手指頭戳在簡光的額頭上,說,等著挨戳吧小王八蛋!
簡輝回身打開房門,卻愣住了,賀美仙頭發(fā)凌亂,穿著睡衣,光著腳氣沖沖地站在門前,她身后站在一個男人。賀美仙看清眼前的簡輝驚得一時說不上話來,簡輝瞪著賀美仙身后的男人,男人轉(zhuǎn)身回了房間。賀美仙上前拉住簡輝的手,咧開嘴想笑,卻啪啪嚓嚓地掉著眼淚,說,簡輝你好狠心,你一走就是七、八年呀,媽到處找你……找你呀知道唄!
簡輝甩開賀美仙的手,瞪著她說,你就帶著男人來找我?
賀美仙的臉?biāo)⒌丶t了,簡輝甩開賀美仙回身要關(guān)閉房門,賀美仙卻扁著身子擠進(jìn)來,追著簡輝說,簡輝你聽我說,我也是被你爸逼的。當(dāng)年,是他先不回家,我找到他的單位打呀鬧呀的,他死活不回頭,現(xiàn)在他和臺里的那個女記者還沒斷呢知道唄簡輝?
簡輝回過身來瞪著賀美仙,說,當(dāng)初要不是你在家里疑神疑鬼的,我爸也不會不回家是吧?好像你們從我三歲的時候就折騰對吧?
賀美仙揚起一只手在簡輝跟前擺來擺去地說,這么說是我把你爸逼……逼走了?在合鎮(zhèn),我不顧父母的阻攔,把一個大閨女的身子給了他,還巴結(jié)他考大學(xué),又跟著他進(jìn)城,一步步幫襯著他當(dāng)當(dāng)了臺長……可他忘本了,我曾跪倒在他面前你知道唄?
知道唄……知道唄,你永遠(yuǎn)也忘不了自己的知道唄!簡輝喊著叫著把賀美仙推了出去,咣地關(guān)死了房門。賀美仙在門外喊著,還在門上敲敲打打的,驚動了睡在房間里的客人和賓館里的保安。簡光悄悄走出衛(wèi)生間,看見趴在床上失聲痛哭的簡輝一時也沒了主意,他也說不清胡錦亞什么時候從賓館里跑了……這個淫婦!
走廊里安靜了,簡輝一骨碌爬起來,揪著簡光拽小狗一樣把他拽出賓館上了車。
簡光突然推推簡輝說,你看----
簡輝搖開車窗把頭探出來,看見和賀美仙住在一起的男人把腦袋探出了窗戶。簡輝從包里拿出槍對準(zhǔn)了那個男人,卻又把子彈卸了,攥在手里咬著牙想,還有必要再搞一顆子彈嗎?
六
簡輝拉著簡光回到胡錦亞住過的小區(qū),胡錦亞卻搬家了。簡光不甘心,夜里再一次潛入胡錦亞曾住過的房子,一個老頭兒和一個老太太躺在床上,絮絮叨叨地說他們怎么不容易,從老家跑到城市,工作呀、結(jié)婚、生孩子什么的,還鬧過離婚,到了還是一對拆不開的螞蚱……簡光跑回來看著簡輝嘻笑著說,男人和女人老了才那樣對吧?
簡輝無法回答簡光的問題,拉著簡光坐在客廳里比賽一樣喝風(fēng)迪威士忌。簡光看見簡輝喝得面紅耳赤了,問跟著賀美仙住在賓館里的男人是不是她爹,簡輝的臉?biāo)⒌乩淞?說,你還想不想把胡錦亞戳成爛泥?
簡光說,當(dāng)然……可胡錦亞跑了,蒼蠅一樣,咱上哪兒去找呀?
簡輝回到臥室拿出槍,把子彈扦入槍膛揣到懷里,說,跟我走,我就不信找不到胡錦亞!
簡輝駕著捷達(dá)王拉著簡光在大街上跑著倒成了沒頭的蒼蠅,晨光微露了簡光也哈欠連天了,捂著肚子啊啊大叫著說,簡輝,你是不是暈了,咱能在大街上找到胡錦亞嗎?
簡輝好像特意找胡錦亞的,又像根本沒找胡錦亞,深更半夜的拉著一個小怪物在大街上也不過撒撒歡、透透氣。簡光要簡輝把槍拿出來,再看見胡錦亞的影子決不放過她。簡光見簡輝繃著臉不說話,上前拽住簡輝的胳膊,說,就是戳死胡錦亞也得我來,我還不夠法定年齡……
簡輝哈哈笑了兩聲,還沒把拽她胳膊的簡光推開,捷達(dá)王向著一個男人沖個過去。那個男人領(lǐng)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簡輝慌忙打轉(zhuǎn)方向盤,卻還是把那個男人裹倒在了街上。小街不寬,也很清靜,簡輝和簡光慌忙下了車,把那個男人扶起來。男人推開簡輝和簡光爬起來,把也倒在一邊大哭的男孩抱了起來。
簡輝連連地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那個男人抱著男孩卻撲通跪倒在簡輝面前說,大姐,幫幫我吧,這孩子再不治就……嗚嗚嗚……
這么多年來,簡輝很少感動,看見眼前這個蓬頭垢面的男人抱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孩子跪在自己的面前,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流了出來。簡光卻拉住簡輝的胳膊說,你弱智呀?我就被人拉著裝成殘廢孩子躺在大街上沖別人要過錢。
抱著孩子的男人跪在地上說,不……不是的,小兄弟,我兒子患了白血病,要做骨髓移植手術(shù),我把所有的親人都驚動了,沒一個合適的,就剩下他媽了,可……
簡輝似乎明白了什么,拉起了跪在地上的男人。簡光看見前邊一家賣早點的小店開了門,拽著簡輝的手說,走吧,我們一邊吃著飯再說吧。
幾個人坐在小店里,除了簡光惡狼一樣吃著,那個男人一直很小心地和簡輝對話。簡輝也沒想到,遇到這個男人后讓她和簡光經(jīng)歷的故事發(fā)生了極大的逆轉(zhuǎn)。男人把孩子所有的病歷和醫(yī)生診斷書拿出來,又拿出媳婦的照片。簡輝拿過那張照片,卻看著往嘴里狠扦油條的簡光說,簡光,你認(rèn)識她嗎?
簡光從簡輝手里拿過照片呀了一聲,說,這不是胡錦亞嗎?
是胡錦秀。男人很認(rèn)真地看著簡光說,我的大姨姐叫胡錦亞。
簡輝更弄不明白了,可她把男人的話和胡錦亞的故事串起來就很傳奇了。男人叫劉放,和胡錦秀是一個村子的,他和胡錦秀結(jié)婚前就答應(yīng)離開那個小山村。這些年,他們走了好多城市,也干過好多職業(yè)。到了這座城市,一家建筑公司里有他的一個老鄉(xiāng)才落腳在這里,流臭汗勉強養(yǎng)老婆、養(yǎng)兒子,卻還是捉襟見肘。胡錦秀離開家前悄悄去賓館在KTV里掙男人的錢……這樣的故事太俗了吧?可俗故事就是俗生活,那胡錦秀就是簡光的姨對吧?
簡光呱唧著眼看看簡輝又看劉放,劉放好像記得胡錦亞有一個兒子,這么多年胡錦亞家早和簡光家不再來往了,可他也不知道胡錦亞去了什么地方。
離開小吃店,簡輝把劉放父子拉到報社找到那個女同學(xué),她是看見過胡錦秀……要是她看見的那個女人真的不是胡錦亞,卻沒有把握女同學(xué)是不是能幫劉放找到胡錦秀拯救他的兒子。離開報社,簡輝駕著捷達(dá)王行在街上咬著牙想,我真的該搞一顆子彈了!
劉放父子在這座城市里好歹有一個落腳的地方,簡輝除了予以他們一些資助,就是督促她的女同學(xué)加大輿論攻勢。簡輝的女同學(xué)還挺賣力的,帶著劉放父子驚動了電視臺,父子倆在電視里一露面就很轟動了,胡錦秀要是沒離開這座城市肯定會被感動的。
簡方在家里坐不住拽著簡輝到處亂跑。晚上,簡輝駕著捷達(dá)王跑累了又拉著簡光扎進(jìn)一家小酒吧,端起酒杯問簡光,他們要戳爛胡錦亞還是胡錦秀,簡光很干脆,都戳!
離開小酒吧,簡輝上了車把扦進(jìn)子彈的槍遞給簡光,說,胡錦亞和胡錦秀的生殺大權(quán)就交給你吧。
胡錦秀肯定看了電視,她要是不想見兒子,肯定要跑的……咱還是去火車站。簡方很像回事地擺弄著手里的槍又說,哎,簡輝,連賀美仙和那個男人一塊兒戳吧?
簡輝呸了一聲發(fā)動了車。
簡輝把車停在站前廣場旁邊,簡光攥著槍把腦袋探出車窗,盯著在車前走過的人。一連幾天,他們也沒看見胡錦亞或胡錦秀的蹤影,連簡光都覺得自己有點弱智了,卻不能放掉那兩個……是三個淫婦!簡輝改變了晚上碼字的習(xí)慣,簡光白天仰倒在沙發(fā)上睡著了,她把該做的做完天也黑了,又拉著有了精氣神的簡光跑到火車站。
簡光在車?yán)镒α送蝗粊砹司?一個拉著旅行箱的女人急匆匆地往火車站走去了。簡光拉開車窗把槍探了出來,覺得子彈射出去打在女人的肥屁股上死不了她也爬不起來??珊喒獍炎訌椛涑鋈チ?卻沒射中目標(biāo),按他的估量,射程也就是二三十米的樣子。簡光疑惑地看著簡輝,簡輝抿著嘴笑著說,那個女人是胡錦亞還是胡錦秀?
簡光呱唧著眼,說,像胡錦亞又像胡錦秀,再想想誰又不像……哎,這槍……槍是怎么回事?
簡輝呵呵地笑著說,你那張照片上的女人是胡錦亞,劉放那張照片上的女人也肯定是胡錦秀,咱在小區(qū)里遇到的那個女人可能不是胡錦秀也不是胡錦亞,至于你剛看見的那個女人可能是胡錦亞也可能是胡錦秀,也可能誰都不是。
槍……我是說這槍!簡光猴兒一樣蹲在了車座上。
仿真槍……打打鳥還行。簡輝笑著笑著突然閉上了嘴。
你……你……你怎么……簡方晃動著手里的槍叫嚷著,簡輝隨手拿起放在車前的手機(jī),撥通了一個號碼,說,喂-----威哥,再給我一顆子彈!
責(zé)任編輯衣麗麗
作者簡介:
許城,河北省保定人,生于上個世紀(jì)六十年代。一九九五年曾受教于北京魯迅文學(xué)院,在鄉(xiāng)鎮(zhèn)廠工作,任業(yè)務(wù)員、中文秘書等職。一九九二年至一九九四年從事報刊編輯工作。文學(xué)作品散見于北京、天津、四川、云南、浙江、黑龍江和吉林等地,著有小說、散文、報告文學(xué)和新聞作品等多種,現(xiàn)為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