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培星

一、周恩來總理對電影導演成蔭說:“臺兒莊大捷可以拍成電影?！?/p>

1965年李宗仁先生從海外歸來時,周恩來總理在人民大會堂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宴會。宴會上,周總理對應邀出席宴會的著名電影導演成蔭說:“今天李先生從海外回來,我看他有兩件事今后可以拍電影。一個是1938年李先生指揮國民黨軍在徐州會戰(zhàn)中的臺兒莊大捷,一個就是今天李先生歸根?！?/p>

1938年3月16日,日軍第二集團軍向山東省滕縣發(fā)動進攻,拉開了臺兒莊戰(zhàn)役的序幕。3月下旬,北路日軍與以李宗仁為司令長官的國民黨第五戰(zhàn)區(qū)部隊在臺兒莊外圍展開激烈戰(zhàn)斗,副參謀總長白崇禧奉命去徐州協助李宗仁指揮作戰(zhàn)。

當時,周恩來受黨中央的委派,從延安來到武漢,擔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副部長,授銜為中將。白崇禧赴徐州前,邀周恩來到其寓所相談,請教對敵作戰(zhàn)的指導方針。暴風雨之夜,身負國共合作使命的周恩來驅車趕到白崇禧處,促膝長談。白崇禧是主戰(zhàn)派,他望著周恩來這位早年黃埔軍校的政治部主任,說:“不管打硬仗、打死仗,中國人在這一時刻,要打垮日軍啊!”“說得對!”周恩來堅定地說:“日軍調集精銳部隊分進合擊,我們就要避其鋒芒,機動靈活地消滅它。我建議,在津浦線南段,由張云逸的新四軍第四支隊協同李品仙、廖磊兩個集團軍,實施以運動戰(zhàn)為主、游擊戰(zhàn)為輔的聯合行動,牢牢地鉗制住敵人,使它不敢貿然北上支援南下日軍。而在徐州以北,采取陣地戰(zhàn)與運動戰(zhàn)相結合的方針,守點打援。這樣,便可達到各個擊破、出奇制勝的目的?！卑壮珈牶蟠鬄橘澷p。后來,在協助李宗仁指揮作戰(zhàn)的過程中,白崇禧基本上采取了周恩來提出的方針。

白崇禧離開武漢后,周恩來又派張愛萍去見李宗仁,勸他在濟南以南、徐州以北抵抗日軍,同日軍打一仗。張愛萍向李宗仁轉達了周恩來的三點意見:一是日軍占領濟南后,幾乎是長驅直入,然而驕兵必敗,且日軍孤軍深入。二是徐州以北地形很好,臺兒莊一帶都是山區(qū),對我有利。三是廣西軍隊是有戰(zhàn)斗力的,北邊有八路軍在戰(zhàn)略上的配合,集中兵力打一個大仗,既可給日軍一次沉重的打擊,又可提高廣西軍隊在民眾和國民黨軍隊中的威信。張愛萍開始講時,李宗仁一直在沉思,聽到最后他感動了,表示周恩來的意見很好,并要張愛萍回去后轉達他對周恩來的欽佩之意。周恩來的建議,增強了李宗仁打大仗的信心。

3月24日,日軍在空中火力支援下,向臺兒莊猛攻,與中國守軍展開激戰(zhàn)。4月3日,中國軍隊向臺兒莊日軍發(fā)起反擊,展開街壘戰(zhàn),奪回了被日軍占據的市街。6日晚,中國軍隊發(fā)起全線攻擊。戰(zhàn)至7日凌晨,除一部分日軍突圍外,被圍之敵全部被殲滅。在歷時近半個月的激戰(zhàn)中,中國軍隊付出了巨大犧牲,4.6萬人參加了戰(zhàn)斗,殲滅日軍1萬余人。臺兒莊大捷沉重地打擊了日本侵略者的兇焰,極大地鼓舞了全國軍民堅持抗戰(zhàn)的必勝信心。

二、《血戰(zhàn)臺兒莊》的上馬

偉大的抗日戰(zhàn)爭,那血跡斑斑的歷史,乃是用千百萬民眾的鮮血譜寫而成的一部震撼天地的悲壯交響曲。1985年,正值抗日戰(zhàn)爭勝利40周年之際,廣西電影制片廠將抗戰(zhàn)初期震驚中外的臺兒莊會戰(zhàn)搬上銀幕,為世人展示了一幅振奮中華民族精神的、慘烈而悲壯的歷史畫卷,令人耳目一新。

眾所周知,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和游擊隊,是抗日的隊伍。在民族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中國共產黨倡導團結一切愛國軍民和愛國力量,組成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共同抗擊日本侵略軍,這是取得抗日民族解放戰(zhàn)爭最后勝利的根本保證。但以往的抗日電影多表現國民黨消極抗日,因此,能否站在公正的立場上,正確評價國民黨愛國官兵在抗戰(zhàn)中的作為,無疑是一個考驗。史詩影片《血戰(zhàn)臺兒莊》的上馬,不能不說是題材領域上的一個突破。這個突破,首先來源于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實事求是,解放思想”的路線。

1984年12月11日,作曲家楊少毅擔任廣西電影制片廠第一副廠長、黨委副書記,主管藝術和生產。他與文學部主任陳敦德深深感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不僅僅是國家命運的轉折點,也必然成為電影事業(yè)的新起點。很重要的一條,就是不能只搞“小橋流水人家”和拳打腳踢的警匪、功夫影片,需要搞些“大江東去”的作品。所以,當陳敦德推薦《血戰(zhàn)臺兒莊》這個劇本的時候,楊少毅激動不已。

《血戰(zhàn)臺兒莊》的編劇,是田軍利和費林軍這兩個年輕人。劇本刊登在《八一電影》雜志上,已經發(fā)表3年了。1985年3月,陳敦德在北京見到了這兩位編劇,用當時的高價——3000元買走了劇本,并從八一電影制片廠“借”楊光遠出任導演。楊光遠是一位集導演與攝影師于一身的著名電影藝術家,他擔任攝影的影片《歸心似箭》、《花枝俏》、《許茂和他的女兒們》以及他導演兼攝影的影片《再生之地》、《老板哥和電妹子》等,都給廣大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

5月初,兩位作者攜帶劇本第6稿來到南寧。原來的劇本,主要寫的是張自忠。張自忠的事跡戲劇性強,而且他沒打過內戰(zhàn),審查容易通過。經陳敦德提議,把劇本改為以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李宗仁為主線,把寫人物的命運改變?yōu)楸憩F整個事件的背景、過程與結果的紀實性風格,按照歷史事實來寫,使影片具有一個宏大的歷史感。這是一個比較大的改動。7月,楊光遠來到南寧,對作者提出了影片不用閃回、要按時間順序前進的要求。其用意是突出歷史的真實性,強調影片的紀實風格,通過事件本身的生動、感人、真實,爆發(fā)銀幕的沖擊力量。這個構想,對于未來影片的基調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三、李宗仁將軍獨子李幼鄰觀看影片,淚流滿面

投拍《血戰(zhàn)臺兒莊》一開始,有些人就認為:“共產黨怎么能去表現國民黨抗日?而且還打了勝仗?”“我軍三大戰(zhàn)役還沒拍完,怎么能先拍國民黨抗日?”也有人擔心:“拍這樣的影片不僅經濟上冒風險,政治上恐怕也難以通過。”

11月1日,電影局石方禹局長在北京京西賓館主持召開《血戰(zhàn)臺兒莊》劇本座談會。中宣部、文化部、軍事科學院等一些負責人、專家,全國政協副主席程思遠先生以及鄭洞國、覃異之等原國民黨高級將領應邀出席了座談會。程思遠在會上言簡意賅地說:“未來的這部影片,將拍出兩個人物的形象:一個是在銀幕上拍出國民黨官兵當年抗戰(zhàn)的形象,另一個是在銀幕后的中國共產黨人胸懷博大、高瞻遠矚、實事求是的形象。”

當時,適逢已80歲高齡的荷蘭著名電影導演伊文思訪華。聽說有個關于臺兒莊會戰(zhàn)的劇本座談會,他剛下飛機,就要求參加會議。伊文思向主創(chuàng)人員介紹了自己47年前在臺兒莊的情況:他從西班牙前線來到中國,在武漢見到了周恩來。臺兒莊戰(zhàn)事接近尾聲時,他和愛潑斯坦等外國記者一起探訪臺兒莊,用攝像機為中國抗戰(zhàn)留下了寶貴的史料。后來,他把在臺兒莊會戰(zhàn)中拍攝的那些鏡頭,編輯到紀錄片《四萬萬同胞》里面,在世界各地放映?！堆獞?zhàn)臺兒莊》中諸如“人梯渡橋”“運河鏖戰(zhàn)”等許多動人的場景,都取材于這部著名紀錄片的真實鏡頭。

《血戰(zhàn)臺兒莊》的電影劇本在經過多方研討、前后17次修改定稿之后,終于投拍。1986年2月5日,廣西電影制片廠《血戰(zhàn)臺兒莊》攝制組正式成立。

2月16日,大年初六,大小9輛汽車,滿載著攝影器材和各種物資,浩浩蕩蕩地開赴山東外景地。

作為兩國軍隊武力的殘酷爭斗和兩個民族意志的頑強較量,臺兒莊大戰(zhàn)的慘烈程度不容回避。一個“血”字貫穿全劇,從臨沂之戰(zhàn)、滕縣之戰(zhàn)到臺兒莊保衛(wèi)戰(zhàn),影片選取的每一個會戰(zhàn)關節(jié),無不是血染的畫面。讓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影片的結尾,那個表現“血肉長城”意境的長達4分鐘的鏡頭。在《義勇軍進行曲》的前奏響起三次的同時,畫面進入殘破的城墻一隅:城頭,水邊,日軍丟棄的鐵甲坦克旁,成百上千具尸體鋪成一條血路,中國軍隊的灰色軍裝和侵華日軍的黃色軍裝幾乎斑駁難辨;余火還在燃燒,濃煙還在彌漫,一面殘缺不全的青天白日旗,飄揚在城墻的最高點……

其實,影片的結尾原本是“全國人民敲鑼打鼓慶祝勝利”,楊光遠和劇組人員卻總感到這樣的結束分量不夠。劇組在臺兒莊政協發(fā)現了一個小冊子,里面有當時曾訪問臺兒莊的《新華日報》記者陸詒的文章:“眼前是一幅殘垣斷壁的景象……到處一片狼藉……”楊光遠由此受到啟發(fā),將結尾改為“血肉長城”——對于血戰(zhàn)的勝利,悲壯比歡樂更有力量。

1986年6月,李宗仁將軍的獨子李幼鄰先生在美國得知拍攝《血戰(zhàn)臺兒莊》的消息后,馬上從美國趕回祖國探親。飛機一落地,李幼鄰就說:“我先不去賓館,現在就帶我去看《血戰(zhàn)臺兒莊》?！标惗氐赂嬖V他:“電影正在最后制作之中,音樂還沒有最后合成。”李幼鄰急不可待地要求說:“沒關系,我就想馬上看到。”在得到電影局同意之后,他觀看了沒有音樂剪輯合成的樣片。看了不到10分鐘,他的眼淚就嘩嘩地流下來,緊緊握住李宗仁的扮演者邵宏來的手,連聲說:“太像了,太像我父親了!”。

9月15日,《血戰(zhàn)臺兒莊》完成了送審的混錄雙片。10月22日晚,中共中央書記處分管意識形態(tài)的習仲勛同志、全國政協副主席程思遠先生、中共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部長閻明復等,到電影局審查影片《血戰(zhàn)臺兒莊》。擔心影片被“斃掉”的楊光遠隨身帶著毛主席語錄,因為臺兒莊大戰(zhàn)后,毛主席曾說過:“每個月打得一個較大的勝仗,如像平型關、臺兒莊一類的,就能大大地沮喪敵人的精神,振起我軍的士氣,號召世界的聲援?！?/p>

影片審查順利通過了。習仲勛同志緊緊握住楊光遠的手說,謝謝你拍了這部好影片。

1987年1月17日,廣西電影制片廠曾接到過停止洗印與發(fā)行影片《血戰(zhàn)臺兒莊》的通知。但事隔一個月,即2月18日,又接到電影局傳達中共中央書記處關于該影片發(fā)行的指示。內容有三點:1、今年是臺兒莊戰(zhàn)役49周年,該片可以在全國發(fā)行放映。2、有人提出要在片頭添加一段毛澤東語錄。可以不加。3、有人提出要刪掉影片中“蔣介石不怕日機轟炸”的細節(jié)。刪或者不刪,由藝術家們自己去決定。一部電影,居然驚動了中央高層領導,可見它的分量之重。

另外,在其他一些場合,也確實曾有人提過,在影片中“國民黨的旗出現太多了”“看不到共產黨抗戰(zhàn)的力量”等等。但正如中央軍委一位領導同志所說:“臺兒莊這仗是人家打的嘛,不掛國民黨的旗,難道掛共產黨的旗不成?”

四、蔣經國要看《血戰(zhàn)臺兒莊》

1988年6月11日,電影《血戰(zhàn)臺兒莊》香港首映。史詩般的主題、油畫般的色彩和紀實風格,成為這部影片的最大亮點。從總指揮李宗仁到營長,所有重要人物都是真實的,這在當時強調曲折情節(jié)的故事片里是少見的。萬人爭看,轟動香港。臺灣中央社在香港的負責人謝忠侯在看完影片后,當晚就給蔣經國打電話說:“我剛才看了中共在香港上映的一個抗戰(zhàn)影片,講的是國軍抗戰(zhàn)打勝仗的,名叫《血戰(zhàn)臺兒莊》,里面出現了先總統(tǒng)的形象,跟他們以前的影片形象不同,這次形象是正面的?！?/p>

在《血戰(zhàn)臺兒莊》中,蔣介石的形象是這樣一個情節(jié):國民黨師長王炳章在戰(zhàn)斗中英勇犧牲后,蔣介石親自主持了追悼會。這時,天空上日軍的戰(zhàn)機飛來轟炸。蔣介石臨危不亂,鎮(zhèn)定自若地發(fā)表講話。陳敦德介紹,這場戲是根據歷史檔案拍攝的。而這個經典的鏡頭畫面,與大陸此前反映蔣介石的影片,確實有著顯著的不同。

蔣經國聽說后很是震驚,馬上對謝忠侯說:“找一個拷貝來看看。”

謝忠侯找到新華社香港分社,新華社立即報告了中共中央,并很快得到了中共中央的同意。于是,廣西電影制片廠就復制了一盤錄影帶,通過新華社送給謝忠侯。謝忠侯馬上帶著《血戰(zhàn)臺兒莊》的錄影帶飛回臺北。臺灣方面收到拷貝后,宋美齡和蔣經國很快觀看了《血戰(zhàn)臺兒莊》,并請國民黨中常委的全體人員觀看?？赐旰?蔣經國說:“從這個影片看來,大陸已經承認我們抗戰(zhàn)了。這個影片沒有往我父親臉上抹黑?？磥?大陸對臺灣的政策有所調整,我們相應也要作些調整?！?/p>

不久,蔣經國決定同意國民黨部隊老兵回大陸探親,海峽兩岸同胞在骨肉分離37年后,終于把苦苦的鄉(xiāng)愁化作了喜悅的重逢,從而揭開了海峽兩岸公開互動往來的序幕。程思遠先生談起此事時非常激動,也贊賞廣西電影制片廠為該片所作的貢獻,欣然為其題字:“精心策劃,促進統(tǒng)一”。

(責編 要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