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大師、學者錢鐘書,出生于詩書世家,聰慧過人,被稱為“民國第一才子”。青年時期的錢鐘書頗有些自負,恃才傲物。
1929年,錢鐘書以英文滿分的成績考入清華大學外文系,成為吳宓教授的得意門生。他上課從不記筆記,總是邊聽課邊看閑書或作圖畫,或練書法,但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甚至在某個學年還得到清華超等的破紀錄成績。吳宓對這個天才弟子更是“青眼相加”。常常在上完課后,“謙恭”地問:“Mr.Qian的意見怎么樣?”錢鐘書總是先揚后抑,不屑一顧。吳宓也不氣惱,只是頷首唯唯。
1933年,錢鐘書即將從清華外文系畢業(yè),校長馮友蘭親自告訴他,將破格錄取他留校繼續(xù)攻讀西洋文學研究碩士學位。錢鐘書卻一口拒絕,并狂妄地說:“整個清華,葉公超太懶,吳宓太笨,陳福田太俗!沒有一個教授有資格充當錢某人的導師!”要知道,被他點名批評的三位教授,是三十年代清華外文系的“梁柱之才”啊。
不久,“長舌”的周榆瑞將這話告訴吳宓。吳宓一笑,平靜地說:Mr.Qian 的狂,并非孔雀亮屏般的個體炫耀,只是文人骨子里的一種高尚的傲慢。這沒啥。1937年,錢鐘書分別在牛津大學、巴黎大學學習、研究西洋文學。期間,“浪漫”的吳宓幾經反復,打算和32歲的情人毛彥文舉行婚禮。消息傳出,錢鐘書特撰文一篇,發(fā)表在國內某知名大報上,刻薄地調侃恩師的新娘為“Superannuated coquette”(徐娘半老,風韻猶存——賣弄風情的大齡女人),使吳宓的“羅曼蒂克愛情”,成為一時笑柄。
1940年春,錢鐘書學成回國。許多知名學府想聘請他,這其中包括他的母校清華大學。可是,卻遭到時任外文系主任陳福田、葉公超的竭力反對。吳宓得知此事后,憤憤不平,斥之為“皆妄婦之道也”。他奔走呼吁,不得其果,更為慨然“終憾人之度量不廣,各存學校之町畦,不重人才”。后來,陳福田請吳宓吃飯,吳宓特意叫上好友陳寅恪做說客,力主聘請錢鐘書,為清華的西洋文學研究所增加光彩。經過幾番努力,“忌之者明示反對,但卒通過。”吳宓很是欣慰。只是,任教2年后,錢鐘書和諸公不睦,辭職他就。吳宓又是極力挽留,但錢鐘書去意堅決。
在錢鐘書離去之后,吳宓借學生李賦寧的筆記來讀。這是錢鐘書講課的筆記。內容有兩門課:一是《當代小說》,一是《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學》。吳宓在《吳宓日記》里寫道:“9月28日讀了一天,29日又讀一午。先完《當代小說》,甚佩!9月30日讀另一種,亦佳!10月14日讀完,甚佩服……深惋鐘書改就師范學院之教職?!?/p>
多年后,錢鐘書的學術、人格日趨成熟。晚年的他更是閉門謝客,淡泊名利。一次,他到昆明,特意去西南聯(lián)大拜訪恩師吳宓。吳宓喜上眉梢,毫無芥蒂,拉著得意門生談解學問、下棋聊天、游山玩水。錢鐘書深感自己的年少輕狂,紅著臉,就那篇文章向老師賠罪。吳先生茫然,隨即大笑著說:“我早已忘了?!?/p>
1993 年春,錢鐘書忽然接到吳宓先生女兒的來信,希望他為其父新書《吳宓日記》寫《序》,并寄來書稿。當錢鐘書讀完恩師日記后,心內慨然,立即回信自我檢討,譴責自己:“少不解事,又好諧戲,逞才行小慧……內疚于心,補過無從,唯有愧悔?!鼻亦嵵氐匾蟀堰@封自我檢討的信,附入《吳宓日記》公開發(fā)表。
葉兆言說:“吳宓不是一個豪爽的人,且毫無幽默感。但他卻是大度、真誠的君子?!薄叭艘匀悍帧⑽镆灶惥邸?。吳宓先生真誠、大度,錢鐘書也同樣磊落、坦蕩。對于“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學生,吳宓老師坦然表示佩服、一再寬容謙讓,足以表現(xiàn)出他心胸坦蕩,愛材容物。這在當時和現(xiàn)在的社會,都是極難得的宰相肚量、君子修為。雖然,錢鐘書在學問、成就上,遠遠超過自己的老師吳宓,但他在《吳宓日記》《序》中,謙恭地寫道:“我愿永遠列名吳先生弟子之列中。”師生各自的人格風范,躍然紙上,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