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力量在氣體里揮發(fā),到了最后,一切枯萎,就只剩下無色聲香味道了。
有時候早上醒來會因為忘記夢境而隱有遺憾。最近一次是,夢見去世已近二十年的外婆,夢里,在灰色的夢里,她如生前般靜坐于狹窄的灣仔舊居客廳,一頭曲發(fā)斑白,皺紋像蜘蛛網(wǎng)般爬了滿臉,兩眼呆滯無神,而手指間,夾著香煙,縷縷煙霧緲緲升起。
夢里,在灰色的夢里,我確定自己跟她說了一句“外婆,好久沒見”!但不記得夢境的尾句——我忘了,真的忘了——到底是由外婆說“你應(yīng)該戒煙啦”!抑或是由我說“你應(yīng)該戒煙啦”!
總之是跟抽煙有關(guān),轉(zhuǎn)醒,外婆的影像猶在眼前,因欠缺明確結(jié)局。終究怔怔不安?
我明白這夢眼前夜曾到殯儀館有關(guān),一位朋友的老父病逝,前往鞠躬致意,并瞻仰遺容,老人家如木頭人般躺在玻璃冷房內(nèi),無聲無息,就這樣躺著,跟忙里忙外的人間成為反諷。離開殯儀館,去取車子,發(fā)現(xiàn)自己把汽車停泊在殮房門外,夜里微雨,路燈昏黃,心底涌起一陣寒氣,車內(nèi)暖氣再強亦令我邊開車邊打哆嗦。
回家上床就寢,或許因為牽掛,或許因為想念,也或許因為仍對當(dāng)年沒有出席外婆的喪禮隱有內(nèi)疚,外婆的身影便像招魂般幽幽入夢。嗯,是的,好久不見,怎么你的容貌絲毫沒變,而你看我,總會有異,或許活在夢境總比活在人生來得平靜快樂,相信即使再過20年在夢里重遇,你必一樣。
小時候,家里先后住過幾位老人家,曾外祖母、姑婆、外公、外婆、姨婆,皆曾幫忙照顧我和姐姐。所以我對老人家身上的獨特氣味非常熟悉。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霉,有點似下雨天里的潮濕家具,浮起一陣看不見氣體。生命的力量在氣體里揮發(fā),到了最后,一切枯萎,就只剩下無色聲香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