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初期,生產(chǎn)隊的社員鬧糧荒。四十歲的老光棍慶元是飼養(yǎng)員,他住在飼養(yǎng)室,以社為家,成年飼養(yǎng)著生產(chǎn)隊的四匹騾馬,外加一頭花貍色的公牛。
隊里這輛大車開春送糞,給社員拉炭,秋后拉莊稼,冬天墊圈,是最主要的運輸工具。人們在夏夜涼爽的場上看著彩色電影《青松嶺》,鞭桿子張萬山打響鞭的絕活兒,慶元也有幾下子。但錢廣那樣的資本主義小角色,生產(chǎn)隊暫時還找不到,人們對慶元趕大車的威儀還是心懷敬羨的。
慶元是光棍,煩惱的夏夜自然離不開想女人的念頭。他長得單薄頎長,臉白得像古裝戲里的書生,生產(chǎn)隊里的幾個有姿色的婦女都想搶著給他幫車裝草,但隊長總派自己寡居的弟媳去給慶元搭手。幫車是累活,好力氣的男人都夠嗆,何況一個苗條身段的女人?
隊長的弟媳28歲,有兩個娃,日子過得一塌糊涂,主要是吃不飽。慶元和她一塊干了十多天裝草的活,漸漸有了感情。
每當慶元給駕轅騾子用麩皮拌黑豆糝子料時,她的眼光賊亮地往石槽里看。慶元就笑笑地問:“這老騾子吃料凈放屁,跑起來如機關(guān)槍,這家伙老得消化不動了?!标犻L弟媳就暗示地說:“我家的孩娃兒連屁都放不響,稀湯喝得光尿呀,牲口比人命運好,起碼有料吃呀……”
秋夜無風,萬籟俱寂。在充滿騾馬汗味的慶元身上,她聞到一種久違的氣息,一領(lǐng)山羊大皮襖鋪在柔軟的糜草堆上,兩張焦渴的嘴互相尋找著各自解渴的地方,兩個人的赤白身子擰成麻花狀,在糜草坑里起起伏伏地碾壓著……慶元把半口袋黑豆料遞給她……
她家的房梁上,幾只小燕子嗷嗷待哺。忙碌的燕子父母往來翻飛,叼著小蟲子給兒女們喂食。慶元看著梁上的小燕子,用拿煙袋的手摸著炕沿前抹鼻涕的兩顆光瓢頭:“唉,這年頭苦瞎了。我就是你家的那只老燕子,不過是野的。唉!可惜我的駕轅騾子快走不動路了?!迸寺犞脑?,背過臉去。
慶元去煤礦拉炭,瘦骨嶙峋的四頭騾子拼命地爬一道陡坡。不管慶元的鞭花打得多么響亮悠揚,大車在塵土飛揚的蹄影中紋絲不動。慶元兩眼昏黑,肚子腸響如鼓,他用鐵锨把子抽轅騾的屁股,老轅騾掙命一躍,拉斷套繩跪在路上氣絕而亡。
社員們看著拉回來的死轅騾,瘦得僅剩骨頭架子,皮毛都被鞭梢磨成死繭子。隊里的保管員哭著質(zhì)問慶元:“驢日的慶元,你把牲口料日搗得哪去啦?這么好的騾子是餓死累死的啊?!睉c元成了眾矢之的,于是召開了社員大會,批判慶元的反動思想和犯罪行為,最后上綱上線,慶元被判刑六年。隊長對社員們說:“干脆殺了那頭公牛吃肉吧,慶元驢日貨喂的公牛都發(fā)不起騷情,留著干什么?”
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那年,慶元提前一年釋放。隊長的兩個侄子已經(jīng)上初中。孩子的母親受慶元牽連挨批判,發(fā)瘋了。那年春節(jié),不當隊長的隊長引著兩個侄兒到慶元家,陰著臉說:“小子們,給你干爹磕頭,你倆的命是你們干爹用一頭騾子換下的?!?/p>
慶元紅著眼圈說:“我不后悔,坐四年牢也值。孩子啊,你媽的瘋病只有我能治好。在房梁上壘一個燕窩,還有我那領(lǐng)山羊大皮襖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