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在五十年前,杜爾伯特草原野狼成群,牛羊隨時都有被吃掉的危險。在牧區(qū),你幾乎每天都能聽到或見到野狼攻擊羊群乃至軍馬的情景,有時還能看到群狼獵殺野驢的慘烈場面。到了改革開放的年代,杜爾伯特一些地方被開發(fā)成旅游景點,你想看到野狼是比較困難的。野狼的故事從牧羊人的議事日程表上消失了……
我到了表哥阿達家的牛尾屯,那里蚊子成群。你要是住下來麻煩事就多了,如果不掛上蚊帳,晚間根本就別想睡覺。野狼就只好在這種地方安家,繁殖后代,因而它們變得格外地孤獨和兇猛。它們的樣子絕不是電視里做皮草廣告上拍攝的那些狼狗的樣子。狼狗的耳朵太大了,野狼的耳朵很小。見過美國影片《與狼共舞》嗎?那上面的北極狼跟杜爾伯特草原上野狼的樣子是相同的。
我表哥阿達是打狼好手,他把狼尾巴掛在帳篷外的繩子上,我數了數,一共二十幾條。阿達每打一條野狼鄉(xiāng)里邊給他五十塊、縣里給他一百塊的獎金,由此阿達的零花錢比別人多了。人們知道,現在這種年代打狼不僅困難而且顯得十分悲壯……沒有人說打狼不好,也沒有人說這種動物如果絕跡會給人類造成什么遺憾。有幾次阿達顯得很猶豫,他提著槍走出去之前總要看我一眼,還問我,你說打不打?老是這么打我們的后代還能看到狼嗎?我不愿意違背當地人的傳統(tǒng)習慣和觀念,牧民們從來不認為狼是什么好東西,常常把狼放在“惡”字上面。很多人認為,沒有惡狼的世界是最和平和安寧的世界。我就對阿達說,那就要看你的了。我告訴他,沒有惡人,公檢法就可以不要了。阿達的文化水平很低,他不明白我說些什么。阿達走了,他的槍法很準,一定會把狼打回來。幾天來,一條野狼咬死了數只羊,喝羊血不吃羊肉,弄得牛尾屯的人火冒三丈,發(fā)誓一定要把這條野狼給宰了。他們把希望寄托在阿達身上,相信他一定不會辜負牧民們的期待。
阿達去了,確實也碰到了那條野狼。綠生生的草原流著小溪,茼蒿叢生。阿達逆風而行,怕的是野狼聞出他的氣味來。天色己接近黃昏,阿達躲在一棵大楊樹背后盯住那條野狼,并把槍口瞄準狼的胸脯,現在需要做的是扣動扳機。那條狼卻奇怪地站在一塊石頭上,天邊的白光剛好襯托出狼的腹部。阿達正要扣動扳機時,突然發(fā)現那條狼的肚子很大,而且肚子里面在動。阿達震了一下,仿佛看到自己的老婆在臨產前腹部的蠕動……阿達忙口念六字箴言,把獵槍收起來,并站起來告訴狼,讓它走開。野狼并沒走開,望著阿達,把脖子一仰發(fā)出凄慘的長嘯。阿達高聲說,快滾蛋吧,我不會打死你的……
阿達垂頭喪氣地回來了。我忙問他,他就說什么也沒碰到,什么也沒看到。阿達消沉了十幾天,他對打狼的說法也不感興趣了。
有一天,阿達單獨去放牧,灌木叢里突然躥出一條狼徑直朝他走來,那狼的后邊還跟著一只小狼。阿達吃驚地愣在那兒,可是那條母狼在十幾米的距離上突然倒下去,小狼嚶嚶地哭叫。阿達忙跑過去,只見母狼死了,原來它中了什么人的一顆子彈,重傷至少在兩天前留下的……阿達就把母狼埋在大楊樹下面,把小狼帶回來。
第二年我再去牛尾屯收鹿鞭時,那只小狼已經長大了,不過不懂事,被阿達用一條鐵鏈子拴在草屋門前。小狼十分溫馴,對我也客氣,好像認識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