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見他了。約在晚上十點半。當時絕對是臨時起興。如果說,“看電影”的行為,其實從“一開始有了想看這個電影的念頭”就開始,那么,和他見面這個行動,毫無疑問是想了很久。也許是從本杰明跟我說,寫他的那篇舊日文章非常好開始?或者是寂地跟我說,讀那篇小說哭了?文章寫得了就丟在那里。忘記了。就像那個人一樣已經完結篇。但是被提到的時刻,突然有了想看續(xù)集的渴望。
想知道現在長成什么樣子了。想知道現在過著什么樣的生活。想知道有沒有結婚,(有點不可想象),或者,有沒有固定的女友(應該是有的)。想知道那些往事在他心里如何蓋棺定論。想知道過去的我是什么樣子。往事其實都已經被記憶扭曲、填補、重新發(fā)揮、描摹、上了濃墨重彩或者刮干去漆,已經面目全非。那時候,我十八歲?,F在已經七年過去了。
當年是傷我很深的一個人。那是一個額頭上寫著“很不靠譜”四個字的人。我想要的東西,他給不了我,也并不努力想給。這當然不是他的錯,但是我現在才想明白。印象中為他哭了很多次,流了很多不甘心的眼淚,也無數次的吵架、分手。應該說,是一場并不愉快的戀愛。但是如今回想起來,簡直不可思議,浮現出來的都是極端歡樂的場景:我在學校門口的一個公用電話亭里CALL他,他其實在另外一個電話亭里回我。我們同時從電話亭里伸出頭來。他騎自行車帶若我,上臺階的時候,他一提車把就上去了,我卻摔了下來。他渾然不覺地騎出去很遠。我們在一起吃羊肉串,面對面,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所有鐵簽子都沖著我放好,最后吃完結帳,我驚訝地發(fā)現我居然吃了那么多……
有一件事情,已經被我忘記了。就是分手后一年,寒假的一天,他叫我下樓。我下樓來,他遞給我一封信,還有一只白金的指環(huán)。那只指環(huán)是我用第一筆稿費給他買的生日禮物。我怒氣沖沖。信里寫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話。那天,正好是我二十歲的生日。我回到家里,屋子里坐著我的新男友。我把信和戒指,丟進了抽屜深處。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不知所云的話,含義非常復雜,也非常單純。就像他站在樓下對著我家窗戶唱的那些流行歌曲:他想表達什么,但是這樣無力,除了借助已經有的曲調和歌詞,除了借助那些毫不新鮮滿街流動的心情。因為那樣無力,所以嘶吼得格外絕望和動情。
不小心寫多了。我原本想說說,我們見面時是什么樣。他的大模樣沒變,但是胖了十多斤,氣質也變了。他十六歲的時候像一匹土狼,眼神很惡,面相很兇?,F在變得有點斯文了。也就是說,終于靠譜了。估計我現在也變了,和他一樣。舊日的戀人像一面鏡子,照出時光中的自己。
我提起那時候他那么不靠譜的事,取笑他。他吃驚地說:“你才不靠譜呢!你知不知道你是多奇怪的一個人啊?”我一直以為,是因為他的不靠譜,我們才那么慘,起碼我那么慘。他卻振振有詞地說:“我還這么覺得你呢!”他還說,如果沒有不靠譜的我不靠譜的臨時起意,我們根本不會不靠譜的在一起。從他的話里,我想到兩個意思:第一,現在我們都靠譜了,所以根本不會在一起;第二,即便當時我們是那么的不靠譜,卻分別用自己不靠譜的方式在努力。
是啊,我突然想起來我們認識的那個晚上。據說是五十年來月亮最大的一個夜晚。我們沒有回家,面臨著第二天父母會揍死我們的危險,一直在整個城市游蕩。天氣已經涼了,深夜很冷。那天是十一月二日。霧氣白茫茫的在學校操場彌漫。我們坐在主席臺的角落里聽隨身聽。第二天要開運動會了。那天天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