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習課,班主任張老師走進教室:“耽誤大家一點時間,我們班有一個‘市優(yōu)秀學生干部’的名額,現(xiàn)在我們民主評選,推出三位候選人,然后我再去征求各科任老師的意見,綜合評價后決定這個名額給誰?!?/p>
張老師露出少有的笑容,語氣似乎很輕松。但我知道,大家心里一定不輕松,因為對我們初三畢業(yè)班的學生來說,獲得這個榮譽意味著中考加3分。3分,平時看似無足輕重,但在中考這種關鍵時刻,它很可能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全班開始無記名投票,然后,由班里兩位“笑星”上講臺,一位負責唱票,一位負責在黑板上畫“正”字。我偷偷環(huán)視四周,大家的表情頗嚴肅,有的人緊緊地盯著黑板;有的人雖捏著筆盯著作業(yè)本,卻在側耳傾聽;也有人趴在桌上,兩眼茫然……完全沒有了往日評選“誠信標兵”、“進步學生”時的其樂融融。我想,班主任安排兩位“笑星”唱票登記,就是為了減少班里的緊張氣氛吧。
我也有些緊張,因為,我希望自己得到這個榮譽,而且我有這個競爭實力。從初一以來,我就是團支部書記,數(shù)學課代表,我一直對工作認真負責,任勞任怨,人緣也不錯。
票數(shù)出來了,排名前三位的是:詩吟42票,我38票,齊兒35票。我心里有點失落,我以為我的票數(shù)會是最高的。詩吟、齊兒擔任正副班長才一個多月,居然就有這么高的人氣,我真有些嫉妒她們!也許,當班干部時間越長越容易得罪人吧,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嗯,你們繼續(xù)自習,我再和其他老師商量一下,周五班會公布結果?!卑嘀魅文暫诎鍘酌腌姾笞叱隽私淌?。
隨著班主任的離開,班里逐漸沸騰起來:
“‘征求其他老師意見,綜合比較’這都是幌子吧,估計是下去暗箱操作了吧。”
“詩吟,齊兒,你們倆恐怕沒戲哦,別人可是內部子女——內外有別嘛?!?/p>
“我們班會不會也爆出評選黑幕?當年超級女聲評選時不總爆黑幕么!哇,那老張豈不就是幕后黑手?”
老張是大家私下對班主任的稱呼。這話引起了班內一片哄笑。
我知道,這些話是沖著我來的,因為我媽媽是這個學校的老師,所以很多時候我都會成為班內的“焦點”,甚至莫名成為全班的公敵。就像我考的好,會有人說:她媽是老師,私下開小灶多方便啊。其實她們不知道,媽媽每天回家累得話都不想說,她哪里有時間管我呢?我獲得榮譽,也會有人說:有她媽媽,她當然近水樓臺先得月。其實媽媽從未幫我討要過任何榮譽。她是個很要強的人,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別想依賴我,一切靠自己!”就連學校規(guī)定教職工子女學雜費減半也有人妒嫉我——這事是我能決定的么?有時我甚至傻傻地想:我要不是老師的女兒多好哇!現(xiàn)在,在這種關鍵時刻,在這種含金量頗高的榮譽面前,大家的觸覺變得更敏感,話也更難聽了。我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心里已被淚水淹沒了,但我不愿在大家面前掉眼淚,那太難堪了。委屈的淚還是留到家里再流吧,就像上次的招錄考試。
二
元月統(tǒng)考后,市重點高中一中舉行了提前招錄考試。據(jù)說,一中將在我們學校優(yōu)錄五名學生,學校派年級前20名學生參加這次招錄考試,而我就在其中。
考試還沒開始,就有小道消息不斷在班上蔓延——
去年優(yōu)錄五人,學校只派元月統(tǒng)考前十名的學生去,今年為什么擴大到前二十名?為了照顧內部子弟唄,年級兩個教師子女:我和代玉,一個第十二名,一個第十五名……上屆也有教師子女被優(yōu)錄了,誰知是不是搞了鬼的……如果這次兩個教師子女被內定,那就只剩三個名額公平競爭了,這不是擋了大家的道么……
消息越傳越盛,越傳越有鼻子有眼。似乎一中的錄取通知書已是我囊中之物,我參加考試不過是走走過場而已。我不知道隔壁班的代玉如何,反正我覺得大家和我疏遠多了,尤其是參加考試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是冷冷的,不知在心里是否早已把我打入十八層地獄了。我不想去解釋,有時解釋只會越描越黑,我只能將委屈化作學習的動力——只要我這次考試在前五名之內,他們就沒話好說了。年級前五名其實是我一直以來保持的名次,元月統(tǒng)考是次失誤,我堅決不能讓這種失誤在招錄考試中發(fā)生。我憋足了 勁在考前進行各學科的查漏補缺,學得爭分奪秒。
我在摩拳擦掌中迎來了考試。一周后,我們20人的分數(shù)由一中反饋回了學校。我考了548分,在20人中排第五名;代玉考了540分,排第七名。知道成績的那刻,我有種揚眉吐氣的快感。然而,我還來不及好好高興一番,打擊就接踵而至——一中的錄取通知書來了,卻沒有我的。很快,消息傳過來:代玉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這,怎么會這樣?是不是一中弄錯了?我茫然、失落、憤怒,也心存一絲僥幸。
班主任安慰我:別急,田橙,我打電話幫你問問一中的老師。
下午,班主任給了我解釋:代玉被優(yōu)錄是因為她的數(shù)學這次考了第一,而一中是個重視理科成績的學校,所以選擇了她。別難過,田橙,中考你還是有機會考進一中的,你很有實力。班主任拍拍我的肩鼓勵我。我什么也沒說,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教室。
班上的議論風起云涌:“田橙被代玉擠下來了吧!”
“代玉的媽媽可是副校長, 田橙她媽媽只是老師,那怎么PK得過呢?!?/p>
真是,怎么會這樣!我明明是受害者,為什么輿論也沒倒向我這邊?在他們嘴里,似乎這是場“黑吃黑”,為什么沒有人想想我的感受?!
放學了,我一人默默地走回家,默默地開門進房間,沒和爸媽打招呼。媽媽跟過來,柔聲在我身后說:“橙橙,別再想這件事了,在中考中證明你的實力。”我無力地點點頭,丟下書包,把自己砸在床上。媽媽很體貼地關上門出去了,我的淚噴涌而出。
班上正副班長被優(yōu)錄走了,詩吟,齊兒被推選出來。
三
沒料,這次評選卻又將我推到風口浪尖,我似乎成了眾矢之的。
很快,風云再起。
第二天中午,我在媽媽那兒吃過午飯,休息了一會兒就回教室。一進教室,看見幾個女生圍著齊兒安慰她,齊兒的眼眶紅紅的,顯然剛哭過。
大家見我進來,表情怪怪的:有疑惑,有鄙夷,有氣憤……我說不清,反正我感覺到她們那兒有股巨大的排斥我的磁場將我推到自己的座位,其實我是想過去問問情況的。
她們那邊低聲議論了一會兒,詩吟探出頭喊我:“田橙,過來一下好嗎?”
我走了過去。
“齊兒和大偉的事兒被張老師知道了,張老師中午找齊兒談了話。你說,張老師怎么會知道的呢?”詩吟單刀直入地問我。
我愕然了。齊兒和大偉一直都互有好感,這是班內公開的秘密。當然,這一切肯定會瞞著老師與家長,但現(xiàn)在,張老師是怎么知道的呢?
“啊?不知道哇,我沒說,不是我告訴張老師的?!蔽艺娌恢绾螢樽约恨q解才好,這事的確與我無關。
“我們也相信你不會特意去匯報這事。但,有時你說話得注意點兒——比如在家和你媽聊天。也許你是無心把班上的事說給你媽聽,你媽在學校也無心地把這些事聊出來,沒準就傳到張老師耳朵里?!痹娨鞯脑捒芍^綿里藏針,我很氣憤,卻不知如何反駁。
“詩吟,齊兒這次的‘市優(yōu)干’是沒希望了,你千萬要小心,別也中陰招哇?!迸赃呍娨鞯乃傈h在幫腔,我知道這話是說給我聽的。
我不屑和她們打嘴巴官司,咬咬嘴唇對齊兒說:“齊兒,你的事我從沒跟我媽說過,真的?!?/p>
齊兒傷心地坐著,也不看我,面無表情。我只好識趣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我覺得自己真是比竇娥還冤!
下午的自習課,齊兒和大偉的座位都空著,據(jù)說被老師叫到辦公室談話了。我的心莫名一陣緊縮。
下課后他倆回來了,表情都很淡定。我不想聽大家對他們的詢問,獨自走到教室外憑欄遠眺。
不知什么時候,齊兒站在了我旁邊:
“上節(jié)課語文陳老師找我們談的話。昨晚她從超市出來抄小路回家,正好走在我們后面,這事是她告訴老張的。我們誤會你了,田橙,對不起啊?!彼苷嬲\地對我說,不好意思看我。
我心底一股熱流直沖上眼眶,面對那些流言蜚語我不曾哭,面對她的歉意我卻有種想哭的沖動。
“陳老師罵你沒?”我問。
“沒有,只是很溫和地老生常談一番,你也想象的到當老師的會說些什么。”
說到這,我倆放松地笑了。
四
周五班會課,張老師按常規(guī)先總結了班內一周的情況,然后說:“根據(jù)大家的民主評選,老師們的綜合評價,我們決定‘市優(yōu)秀學生干部’的榮譽給田橙?!闭f到這,他威嚴地掃視了一遍全班,“我知道班上有些風言風語,我請大家捫心自問一下,田橙從初一擔任班干部以來,工作態(tài)度怎么樣?工作能力怎么樣?詩吟、齊兒是也不錯,但她們?yōu)榘嗌戏盏臅r間只有一個多月,比起田橙任勞任怨的三年——我覺得,這個結果是公平的。”
我舉起了手,我有話想說,想當著全班面說。
“田橙,有事嗎?”張老師問。
“能讓我說兩句么?”我站了起來。
張老師點點頭。
“別人都覺得有個當老師的媽媽很幸福,但我不這么認為。因為我媽媽是老師,而且和我同在一個學校,所以我覺得壓力更大——我怕做得不好丟媽媽的臉,也怕別人以為我沾媽媽的光。這三年來,我可以自豪地說,我盡自己的能力做每一件事,從沒借媽媽撈任何好處,真的。擔任班干部三年,也有些做的不到位的地方,請大家原諒。最后謝謝大家對我工作的支持和幫助?!闭f完,我深深地鞠了
一躬,這是發(fā)自內心的,畢竟班上還有
38人給我投票,說明至少有38人是認可
我的工作的。
“我相信,這是田橙的真心話。她也真的不容易?!弊詈笠痪湓拸埨蠋熕坪跏亲匝宰哉Z。不知是誰帶頭,班里響起掌聲,最后連成一片。
我的淚終于被這熱烈的掌聲震落了,我卻一點也不覺得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