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詩

風(fēng)起時，我抬頭望天；和它相稱的

是飲食；其次，是“百年一剎那”。

有愛情、謀殺、吃驚、懊悔在其中；

有拋開、粘貼、耳光、中獎隨其后。

旅游業(yè)的發(fā)展在天上；農(nóng)藥的春天

在烏云；法官的無神論，在鬼敲門。

這么多的道路，哪一條還不夠神圣?

但是的確少；因為古人云：萬物都

往一個地方湊熱鬧；我不服!我的

人生難道不能松一松，把自己換掉?

我的蚯蚓，難道不能把蝴蝶夢喚醒?

這一刻有人喊：奶粉!難道是蒼蠅!

這樣子，我就看見了一塊石頭，像

萬能的變身精靈，說：豆腐就是我。

天性詩

你的星座，血質(zhì)，都大于你的選擇。

你不能說別的話，像李白推卸掩蓋的責(zé)任。

糟糕并不壞，而生活質(zhì)量下降，有十萬人為你承

擔(dān)。

開頭，你不明白，結(jié)局就搗漿糊。但漿糊何嘗不

在古代?

地球就這樣。仿佛只有一滴水，按著蒸發(fā)生長。

時間長，沒有思想能合拍，只能歌唱、演講、把

女人比做花。

一和二，二和三，就那樣爬山。

你看見圣賢了么?還有小偷的光環(huán)，也在不遠處

閃。

倘若想，諷喻、對比、人民的斗爭，都不是。

有多少理想披著命運的外衣?

看看皺褶吧，你的衣袖、你的地質(zhì)。

書桌上有兩三道溝縫，你去看，就像戰(zhàn)俘的游

覽，寧靜得沒有下一刻。

即興詩

一年中的一天，我停不下來。

暮色將臨，晨光隨后，可以準(zhǔn)確地遺忘么?

一次讓道德低頭的晚餐，凍僵的耳朵像狙擊手，

只有不到十分鐘的生涯，來不及出彩。

我不能說，我必須面對、妥協(xié)、等結(jié)論。

這，能是一篇《印象記》的下一刻，劃歸舞臺

么?

戴著花，萬物在手，是一個無名之輩，提前用著

他逝去的形象。

我停不下來，不同于時光往前飛。

在劇院的廊柱下面，我見過臺階的失敗，被一個

人的跌倒所替代。

分道揚鑣不超過三秒，一輛計程車就駛回了祖

國。

這是楷模。但對我十分無用。

對一個人的描述

他厭倦了生活。過馬路。

他摸著兜里的遺書有缺陷，

但這是熱愛。別人更加有梗概。

他的厭倦煩瑣。

大半個城市他走過。

一棵樹他繞過。但碰見幽蘭。

他的遺書里夾蝴蝶。要它飛過百花山。

他的腿酸疼。肉里有幾百個靈魂。

后腿的褲腳往前飄。他不甘

平庸的蜜蜂采到靈芝粉。

他確乎厭倦了生活。

他殘忍。他虛偽。他不愛罵人，

得不到祖國的仇恨。

他厭煩了厭倦。不值得明月。

不值得無知覺。不值得飛

到陽臺一半的冷風(fēng)吹。

他不愿頭枕水泥心懷葛郎臺。

他夢見夢鄉(xiāng)被雙規(guī)。

地球搜索錦被里有餓鬼

錯投胎。他的歸宿是博愛。

空氣中有萬物

那么小，不夠生活來消滅。

時光流逝呵流逝，天與地

嚼爛了一千遍，仍帶魚刺。

當(dāng)你遙望鄉(xiāng)野、城堡、我

的失戀，一條盲道已高速。

差不多是遺忘保全了歷史。

差不多是近視創(chuàng)造了電子。

但肌肉、血管、愛和骷髏

看到的事物，只有一只手。

它抓住，車輪大小的銷魂、

噩夢大小的哀痛；它抓住

眼前的仇恨、身后的鬧鐘。

云彩下，它抓住一次落空

給胸懷世界的兒童，讓他

看清楚——壑氣中有萬物。

飛鳥或游魚

看清楚，我是推開，使其遙遠若地下的珍珠，

不在水底羞愧、不見頭頂?shù)暮０毒茸o隊，在遙遠

的途中

擺開兩端，犯中間的錯誤。

還沒到飛起來，陽臺先暗。老花鏡

接下一個工程，感到難如登泰山、看輪回。

但忽然，臺燈的傷感涌出三十年酒泉……

哪里有醉?哪里有歷史的重口味?

不對萬物懷恨、躬腰的一尾食人魚，誰看

都說只是在水中飲水。

而鷹有羽、燕有翅，都到了老花鏡的愁思里。

他說，你來吧，駕著烏云，別像兔子一樣怕苦

難，

帶一個年輕人，捎上他捆住自由的皮帶。

唉，他已經(jīng)用爛了成語，用爛了自己。

為人類，他把動物得罪光——留在

池塘春水的遺忘中，飯桌上，一粒雜交米閃著蔚

藍的光。

而那脫葉的柳枝、被祖先和冷軋鋼糾纏的

一匹汗血馬盛裝舞步的位置、滿天的齲齒，都在

他的胃里飛。

短詩

帶來什么，享受什么，給一個

萬物中復(fù)雜的、美麗的，名聲和花朵一樣

永恒又短暫的戀人，一擰身，帝國戰(zhàn)敗了

以后，塞滿的箱子，輕輕喚它罪人：你安息

吧。不會有懲罰。已經(jīng)一生了。

寫給我的一首詩

在廣闊的昔日。多少人

憑著狹隘獲取菲薄的名聲。

地球上，只有宇宙是平均。

它的意義，近乎一篇唐朝的檄文。

和無限多的名字連在一起

沒有想象中那樣的喪失。

我的容貌也不是惟一。我的性情

曾令我驕傲——當(dāng)我還不了解另一些否定。

歲月的火箭只在云海里穿行。

回頭看，白發(fā)的苗圃和命運之船

無不來自我多疑的鉛筆。

上溯十年，我不會揭穿那么多比喻。

但，童年確乎不可信。

我曾望見奧古斯丁轉(zhuǎn)圈的人生

迷惑過純正的中國母親。

她們嗜好戰(zhàn)爭的孩子，半輩子都在回憶里射擊。

不停的廢棄，未嘗構(gòu)成我的遺憾。

人和一個人的融合，離別于革命的天然。

四十七年過去，我看到波浪的準(zhǔn)確。

而更早，我在愛情中已無視了一切。

明天的生活

荷包蛋，出現(xiàn)在早晨，是要你拐彎。

神奇得太久，你需要半日平庸。

那么多人，等你批評一陣風(fēng)；那么多

猶豫不決，等你謙讓給另一個人來剝削。

歲月讓給它三兩個鐘頭，去謬論中享樂。

語言學(xué)，隨它去嚷嚷劊子手。

白發(fā)，隨它去攀緣可憐的兒童。

遙遠的天際，你扔掉的幾千袋垃圾

突然對你充滿迷惑——你多么希望它們在身邊。

它們改變了世界，現(xiàn)在正需要你的改變。

而當(dāng)某人驟然感慨“人生何處不相逢”

你已來不及微笑著放松。

為海子二十年忌日寫下的幾行詩

在人群中，我已經(jīng)不認(rèn)識你。

你來了，你走了，像羅馬誕生了另一個羅馬。

二十年前，你打開了一個世界，并親手將它關(guān)

閉。

然而它至今仍是一座花園，有不絕的游人

和像崇拜自己一樣崇拜你的，未來的創(chuàng)造者。

愛他們吧?，F(xiàn)在你有了愛他們的能力。

現(xiàn)在，你無須坐在太陽上，就能獲取最美的火

焰。

鳳凰街

昔日我曾蔑視短暫?，F(xiàn)在感慨也難。

看看攤開的手掌，悲傷在，歡樂在，烏有皆在。

腦海里轉(zhuǎn)的是，街頭和街尾。

二十多分鐘走了十天。

探照燈，一直照到白頭一夜黑。

嬰啼，總在公車站響起。

茫然簡直讓幸福羞愧。

我想，怎么辦，怎么辦呢。

司芬克斯之謎，難道甘愿幼稚。

兩條魚變成一條魚，能將什么掩蓋。

阿潘尼恩斯園中的蜘蛛在嚎叫。

稻草、井繩、鐵秤砣在化妝。

風(fēng)在遠去，變成螞蟻。

我和你們說一句話吧，玫瑰未嘗是舊世界。

但你們，走過一條街就倒退么?

感冒詩

菖蒲在我腦海里。

水在飄。像一個人堅持

三天內(nèi)不做壞事。

大樹的周圍沒有迷戀者、

破壞者。空氣在等待不尋常。

一輛小卡車停在廢紙中央。

不說話的兩個人突然說話。

一對情侶受驚嚇——眼神中有

對祖國的譴責(zé)和原諒。

草坪在五米外接受我的流逝。

暮色忍受著舊報紙。

右邊的照耀，迎來左邊的無視。

我盡量不回憶小舢板。

我不在愛人的懷里。

我仍是，有三套世界觀的自己。

五月隨想

春夏之交，我稍稍輕薄一些。

煩惱贈與明日的裸體。

淡忘留給昨夜的游戲。

我就那么一點點自由，一到雨中就稀釋。

這樣說，仿佛雨就不是雨。

我討厭雨，喜歡雨，過了幾十年。

什么都不能確定啊，除了怕死的一往無前。

我鄙視過信奉上帝的人。

也用他們批判過無神論的人民。

在中國，我仍算比較堅定的從一而終者。

像太陽那樣普照的人，有幾個?

我不敢想象春暖乍寒之間

好人也在賭咒罰誓地掏出罪惡……

萬事皆有因；成片的莊稼總不會自盡。

而明媚的春光，為何也能發(fā)動黑暗的引擎?

五月的烏云和自云啊，我多么仰慕

在兩個屋頂下做同一個美夢的人。

他們在夢魘中也能自由地呼吸……

而我回憶起不久前的一場感冒

幾乎像盜墓賊那樣，一瞬間即耗盡了欲望。

一首難寫的詩

太復(fù)雜了，這籠罩的堵塞。

一個身體向七百個方向?qū)で笾髻|(zhì)。

在北京的十二樓，我也曾不由自主地左和右，

我的脂肪和肌肉也曾撇開了舌頭。

然而死亡畢竟搭起了帳篷；

人心終究造出了迷宮；

而山川、鋼鐵、城邦和細菌

在三個以上的困境中，只有向高利貸靠攏。

我蘆葦一樣在太湖邊感到行客的孤寂。

我蒼蠅一樣離不開霉?fàn)€的夢囈。

翻遍萬物，我只抓到一小撮茫然的纖維，可以

搓成一條救援的繩索。

我，擁擠在峽谷中，夢想下一刻，來自九天的自

南。

十年后

越過桌上的花瓶。藍色、粉色的墻。孤寂的

凌晨一點的走廊。三兩滴春雨的空漠、遺忘中。

一個不了解我的人，帶著我不了解的，突然的熱

望

改變了遠在夾層里的，十年后的飛行。

我完全不是他身后的影子，徒然相隨而消失。

空氣在報紙上?！帮w機”在云海里不停地出沒。

任憑我

把它們看作世界的模型。

昨天、今天，我都在災(zāi)難里掏摸環(huán)游世界的機

票。

明天有長長的一列，排著隊，撥開晨霧的我，手

持

在羅馬謙讓、在圭亞那悲憫、在阿潘尼恩斯因突

然的恐懼而

高尚地殺人的履歷表，請求回歸故鄉(xiāng)的無字碑。

這些遙遠的我，消失于塔克拉瑪干的皮卷尺，在

兩層

窗戶紙之間，輕輕丈量著無限的愚蠢。

這是明日的惡之花，到后天，多么遠。

邂逅，或轉(zhuǎn)變

空氣飽含著失敗，準(zhǔn)備好結(jié)束

世界在這一天的收獲。

微風(fēng)吹拂，像迷霧。

小說不停地涌現(xiàn)，

凌亂的鬢角呈現(xiàn)著朗讀。

無限的歲月如此準(zhǔn)確，

凝聚了巨大的松軟、可捏。

一輛巴士將破土而出，減輕我。

方圓一公里的街區(qū)腰肢略彎，

加入無神論永恒的事業(yè)。

我看到昨夜的繁星放棄了爭論，

來到我粘滿智慧的鞋底。

一個人如此不簡單，幾乎像

宇宙的未來映現(xiàn)于車窗。

都看見了，還有什么能出現(xiàn)?

而驚雷炸響，怎么可能，在這

甜美的睡眠將我籠罩的時刻!

哦，是你，一襲陳舊的新衣，

肩負高于人生的使命，

帶我離開了一片白云。

煩惱詩

空氣難耐，鳳凰飛來，要我把煩惱

交給她一覺醒來的美。

她哈欠著更衣、換肉，把夢鄉(xiāng)當(dāng)鐘擺。

我勸她離開吧。多繞幾個圈。

我的煩惱是骨肉相連，要解決，尚須十萬饕餮

犯。

你看我，一轉(zhuǎn)身就啟蒙，一躺下就歌頌，煩惱像

云海

搖蕩著左翼的金屬鈦。

哦，我的煩惱是能源。

我的忘憂草，是鳳凰的人生漚成肥，輕施于猛虎

的

柳葉眉，長出鹿死誰手、無限新生的，美麗的炮

灰。

回答之回答 (給JH)

我的朋友，我沒有見過五十歲的你。

直到此刻，我也沒有見過五十歲的我。

我說過你像五十歲么?我不記得了。

一個人的記憶如此不牢靠……我甚至不記得

究竟多久以前，我已將記憶當(dāng)娛樂。

接你電話的第二天，北京好像進入了春季，

這個換臉換筋骨的季節(jié)，即便到了五十歲也不可

等閑視之。

而你的電話并不總在春天響起，有時候

聽著你的聲音我恍若覺得，一年中最硬氣的真理

已經(jīng)沖出了時光的堡壘，但還是撞上了宇宙的墻

壁。

這比你每天都去碰，而我有時幾個月才去碰的

詩歌的鐵幕，更多些令人沮喪的彈性。

唉，我總是不由自主讓物理學(xué)剃了頭。

其實你曉得，這是因為太多的恐懼，

比如前方的五十歲，比一首糟糕的詩更像攝魂的

兇器。

我的朋友，你還年輕，理應(yīng)比我步履矯健。

但我或許該說，從你一路飛奔的詩歌智慧中

我依稀瞥見了一個五十歲的背影。

仿佛一日之間，你躬身越過無邊的夜色，

將一列滿載同行的火車拋在遙遠的黎明。

然而，憑著舌頭對牙齒的憂慮，在你詩藝的身后

我看到正午的樹影正令人不安地移向黃昏。

我的朋友，我想說的是

衰老終究黯淡，縱使它懷抱驚人的技藝。

而一首美妙絕頂?shù)脑?，何嘗能換得半日平庸的青

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