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萍:70年代生人,安徽省作協(xié)會員,著有長篇小說《二水中學紀事》,中短篇小說《紅燈·綠燈·黃燈》等,發(fā)表散文作品百萬余字,在《華商報》等多家報刊開有專欄。
1925年4月30日,徐志摩致信泰戈爾:“女作家凌叔華小姐,你曾給她很恰當?shù)莫勛u,認為她比徽音有過之而無不及?!泵駠排缭?,泰戈爾干嘛獨拉凌林二人比較?一切從凌叔華家的大書房開始。
1924年春日遲遲,北京畫會欲在燕京大學外文系就讀的凌叔華家大書房開會。徐志摩攛掇來華訪問的泰戈爾做不速之客。泰戈爾信步而來,凌叔華忽捧檀香木片上前:“今天是畫會,敢問你會畫嗎?”話一出口,舉座失色。老人微笑落座,即興畫了佛像蓮花,且連連鳴謝。凌叔華以東道主之便,巧取彌足珍貴畫作,文化精英們轉(zhuǎn)驚為喜,對她投以贊許的目光。當百枚新鮮玫瑰花餅和百枚新鮮藤蘿花餅,與家中小磨磨制的杏仁茶一一擺放客人面前,更是博來眾人喝彩:茶點應(yīng)節(jié),且契合藝術(shù)家的雅趣。
這間大書房,以強有力的磁場吸引了徐志摩。
泰戈爾視徐志摩如子,據(jù)說曾親自出面勸林徽因嫁給徐志摩未果。關(guān)于徐志摩理想的婚戀對象,泰戈爾提出建設(shè)性意見,以詩歌般的語言褒獎凌叔華。
泰老的評語,在才子心頭泛起幾層漣漪?論才論貌,論出身論家學,凌叔華皆直逼林徽因。凌叔華還有一優(yōu)勢:善畫。她的畫,是文人畫,小可怡情,大可韜光養(yǎng)晦。徐志摩愛美女,更激賞才女。他以詩人的熱情欣賞凌叔華,慷然將“中國的曼殊菲爾”的桂冠獎給了凌叔華——英年早逝的女作家是徐志摩心中最完美的女性。
林徽因長于在“太太客廳”與民國諸子百家縱橫捭闔,而“生成不配做大屋子的小姐,聽著人事就想掩耳朵”的凌叔華,目光忽略了周遭人事,端坐書齋,完成了心靈與書本的接軌,于是她的文字瀲滟如春波,她的畫作溫情如煦風,她的品性淡雅如白菊。徐志摩所謂“有的是陽光似的笑容與思想”,他對她忘情地抒懷:“我一輩子只是想找一個理想的‘通信員’……總之我是最感激不過,最歡喜不過你這樣溫和的厚意……”
給林徽因的求愛信,有蓮心的苦味;和凌叔華通信,他的心生了翅膀。在她這廂,他恣睢地“半瘋半夢”,任筆頭馳騁著情思。而她,都姑且笑納。
朋友都以為,徐志摩會在凌叔華那里成正果的。但徐志摩的情思,如一尾紅蜻蜓,輕倩地掠過凌叔華的心河,飛向另一處光影。1925年,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凌叔華參加新月社聚餐,歸途聞徐陸戀情。她反應(yīng)激烈?;丶液笮那殡y以寧靜的她致長信胡適,希望胡幫助徐出國,“早出非難羅網(wǎng)”。凌叔華不惜抬出自己,以“處子”之心來度為人婦的陸小曼,保證兩人“絕無背友背夫的事”,直冒閨閣少女的傻氣情切如此,只能是愛情使然。
徐志摩“半瘋半傻”的話,在凌這兒顯然發(fā)生了影響力,她的心柳上萌生了愛情的早芽。凌叔華為徐志摩設(shè)計一葉賀年卡:一個小孩子,在沙灘上種花。徐志摩以《海灘上種花》為名在北師大附中講演:“我的朋友是很聰明的,他拿這畫意來比我們一群呆子,樂意在白天里做夢的呆子,滿心想在海沙里種花的傻子……”凌叔華卻說:這幅小小畫里的意思還不止此。諷刺不是她的目的,她要他更深一層看。
依我看來,對那位在沙灘種花的無邪少年,凌叔華有著母性悲憫的情懷。她愿意做那方沙灘,任他在上面植種詩意的鮮花……
徐志摩解不出她隱秘的感情方程式。他放棄凌,走向陸,走向自己的飛天前奏……
為人婦人母后的凌叔華,有“洛伽山美人”之雅號。1930年1月3日,任教中國公學的沈從文致信在美的王際真:“叔華才真是會畫的人……這女人也頂好,據(jù)他們說笑話,要太太,只有叔華是完全太太的,不消說,那丈夫是太享福了?!?/p>
替徐志摩憾恨。
35歲上的凌叔華遭遇了小說家弗吉尼亞·伍爾夫的姨侄,小她8歲的朱利安·貝爾。照片上的她一掃少女時的纖薄,更見一種成熟的風韻,她是那種中年美過青春的女人。很傳統(tǒng)很中國,洋溢著山水畫中蘭梅的清芬,這樣的女人,注定會被有藝術(shù)天分的外籍男子愛上。
經(jīng)歷與徐志摩那種強將愛情當友情的歷練后,她還能飛揚和恣睢么?
激情過后,她仍須回到故道。而他寂寂地死于疆場。
30年代中期,凌叔華停筆,一心臨摹宋元古畫,感情的褶痕,都藏在山石松竹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