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想起綏德,想起小城的青石街,上學路上的板橋,還有默默的大理河。
綏德是一座山城。無定河由北而南,在一條大川里流淌,大理河由西而東,在一條小山溝里蜿蜒幾下后匯入無定河。兩河交匯的夾角往回縮幾百米是一座牛鼻子山,綏德古城就在牛鼻子上劃了一個不規(guī)則的曲線,東門和北門高高地吊在東北兩側(cè)山腰,西門和南門下伸到大理河邊。
我們小的時候,四座城門都在,西門和南門連接的城墻基本都在,只是有幾個豁口,北城墻和東城墻斷斷續(xù)續(xù),依稀可見。我家原來住在南門里,走得最多的便是南門洞,南門里有幾條很短的青石鋪成的街道縱橫交錯,撒落著郵局、醫(yī)院、新華書店、招待所等,這便是城中心所在。一出南門緊挨著一個帶有歐式風格的轉(zhuǎn)角樓,是副食公司,再過去是一個熱鬧的十字路口,有百貨公司、電影院等,十字往西走幾步就到了大理河邊,往東走不遠進了兩條小山溝,往南是一條長長的青石街,叫南關,小商鋪比肩林立,街道窄得幾步就可跨越。那時候,就是沿著南關這條街去上學,走到一道大坡前,向右手一家人大門旁的豁口下石階,便到了大理河邊,河上有一板橋,在幾根鋼繩上橫搭木板而成,走上去搖搖晃晃,那時,最喜歡的事就是過板橋,專等無人時,一個人走在上面,用力搖幾搖,那是非常愜意、非常開心的。
過了橋,上土坡,走不遠便是學校的校園,校園門前橫一條小水渠,應該叫綏惠渠吧,一米深的水終年流淌,校門前是一座拱形小橋,過了橋,開闊處是一座略有哥特式風格的校門,兩側(cè)寫著校訓,好像是“團結(jié)、緊張、嚴肅、活潑”。其實這座校門是把一排窯洞中間的一孔打開后墻,略作修飾,便有了幾分情調(diào)。
進了校門,兩側(cè)是一畦一畦排列整齊的菜地,穿過菜地中間的路,便到了操場,操場北邊的高臺階上面便是一排很洋氣的平房,那是我低年級時的教室,兩側(cè)有兩個磚砌的小圓門,進圓門,又是個開闊的大院子,院子中間是一片松柏樹,常年郁郁蔥蔥,像一個小花園,院子南、北、西三面都是石窯洞,是老師們的辦公室,西邊的窯洞叫一齋,上邊依次縮回修的窯洞叫二齋、三齋、四齋,三齋和四齋之間縮出去一大塊平地,有四間教室,我在高年級上學的兩年就在這里,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那么親切。
學校南側(cè)與藥材公司相鄰,共有一座小山丘,上學時誰也不在意,后來才知道那是秦朝大將蒙恬之墓,蒙恬鎮(zhèn)守邊關時,被趙高等人加害,葬于此處,將士們?yōu)榱说磕睿咳擞靡陆笈跻慌跬?,堆成一座小山丘。遙望城內(nèi)最高處是扶蘇墓,這位秦太子兩千多年來一直呆在高處,蒙大將則在死后依然在城外守衛(wèi)著太子。
其實一個人的活動空間是很有限的,在我幼時的十多年中,經(jīng)常走的就是家到學校這條路,不知走了多少遍,好像還沒有走夠,現(xiàn)在依然想起。
城東、城北只是到同學家或偶爾有事去過幾次,印象中就是爬坡,什么二郎廟坡、東門坡、北門坡,曲里拐彎,依山而居。有一家親戚住在東門旁的山坡上,站在院子里便可俯視東門灘和由北而南的無定河。東門建在半山腰,從東門灘到山根底,沿很陡的山坡上行,繞過兩個“之”字形,便到了東門口,有一甕城,再進一道城門,仍然沿石階徑上走,高處是一座石牌樓,過牌樓下石階,便通向城內(nèi)的中心地帶。北門也建在山腰,但比東門平緩得多,可以開著汽車出入。
那時候,很不理解古人,為什么把城修成這個樣子?為什么不找一塊平地修呢?后來慢慢懂得,這叫依山而筑,易守難攻,是為了防御而作。但是綏德的防御不同于佳縣的防御,佳縣縣城完全建在一座石山的頂上,四面絕壁,真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據(jù)說文革時,周邊幾縣的保守派退守佳縣城,造反派圍城良久,沒有攻下來。佳縣的防御是單純的防御,所以佳縣便窮得出名。綏德的古城也完全可以在半山腰圍起一道圍墻,但綏德沒有這么做,它只是把東、北及東偏南三側(cè)依勢圍了起來,而把西城和南城的一段順勢延伸到山腳下的大理河邊,形成一個簸箕形,一則,西城外緊貼著大理河,是一道天然的護城河,再則,圈回一片平地,便于百姓生活和商貿(mào)活動。綏德地處陜北地區(qū)東西南北通衢的十字路口,地理位置優(yōu)越,天造地設加上筑城者的開放式思維,便造就了這名揚遐邇的“旱碼頭”,西門旁邊的絕壁上刻有清朝知府汪某的四個大字“天下名州”便是見證。
其實對綏德城的理解是后來點點滴滴回憶中完成的,而當時只懂得,早晨起床要往學校跑,放學了匆匆忙忙往家中跑,家中有母親做好飯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