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春天，于春天。我無數(shù)次在夢中變成另一個人。稍塌的鼻梁挺起來，圓圓的下巴尖了，微泡的單眼皮成褶子深深的雙眼皮……被鬧鐘鬧醒，鏡中還是那張“寒磣的春天”的臉。我用冷水澆臉，對自己吼：醒醒吧于春天!你只有拼命賺錢，才會有夢想成真的一天!

上午八點(diǎn)，我走進(jìn)地鐵站，跨進(jìn)車廂。人群擁擠，我抓住扶手，挺胸收腹。周圍人個個白領(lǐng)，可不過是替別人打工的人，而我，是老板。

我經(jīng)營一家服裝店，服裝多數(shù)自己設(shè)計制作。兩年前，周姐移民加拿大，將這家店盤給我。我曾是她的雇工。她說，男裝店一定要選漂亮的售貨小姐，可是女裝店，小姐最好丑一點(diǎn)。很簡單，來買服裝的女人并不見得個個貌若天仙，但在丑丑的小姐面前，她就成了天仙。

她說得對。我生意出奇地好，借的債早已還清，有了一筆存款。我有信心賺更多的錢。

感覺左邊老是有道目光刺來，我微微側(cè)身，余光掃過去，隔一溜人，尋找到目光的主人。三十多歲的男子，身高一米七五以上，劍眉朗目。

從來沒遭遇過這樣如火的目光。他是看我身邊的人?但身邊唯一女性是發(fā)胖之中年女。

我的心突然狂跳，每一根血管都在燃燒，抓住扶欄的手開始出汗。

我迷亂得差點(diǎn)錯過站。我跳下車，昏沉沉往前走，突然從旁邊柜臺的鏡子里看到那個身影跟在我身后。我愣了半晌，小跑起來。跑到地面，慌忙攔一輛出租鉆進(jìn)去，看到那個人茫然地在地鐵口張望。

如果我有一張動人的臉，我何至于如此逃竄?我會款款地不經(jīng)意地向身后望去，對著那雙眼睛頷首微笑，爾后，輕靈地一轉(zhuǎn)身，長長的黑發(fā)劃一道小弧，挺直腰，漸行漸遠(yuǎn)……

所以，我一定要掙更多的錢!我要整容!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又碰上他幾次，他似乎和我有心靈感應(yīng)，我側(cè)目看他，他一定朝我微笑，居然想穿過擁擠的人群向我靠攏。我怕得要死，提前下了車。

就為此生第一個專注看我的眼神，我深陷莫名其妙的單相思。

為了逃離苦海，我去找羊冬妮。

羊冬妮是我表妹。人漂亮名字也好。我講述我的奇遇。羊冬妮眼珠子差點(diǎn)掉下來：“于春天，你不是夢游吧?有帥哥對你不轉(zhuǎn)眼?”羊冬妮說，“人家專注看你一下，難道除了對你一見鐘情就沒別的意思?好，給你講個老笑話。一個女人上街，遇到一個英俊男子向她微笑，女子心跳加速，不好意思地準(zhǔn)備跑開，這男子卻已上來主動向她打招呼。女子臉紅得抬不起頭，男子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小姐，買份保險吧……”

真是兜頭一桶清涼水，瞬間澆滅我心中的小火花。

一個晚上我都睡不著，翻來覆去地在腦海里描?。?/p>

場景一：男子微笑著靠近我：小姐，你需要潔牙嗎?我們最近搞活動打六折。

場景二：男子微笑著靠近我：小姐，你的裙子很好看，我想給女朋友買一條，請問你在哪兒買的?

場景三：……

不，我絕不再受愚弄，我要弄清事實(shí)。如果他想給女朋友買衣服，那好，上我的店里來，狠狠敲他一筆!

又過三天，在地鐵再次碰到那男子。他遠(yuǎn)遠(yuǎn)地朝我微笑，我告訴自己要冷靜，全當(dāng)沒看見。我下車，他跟著下車，疾速地穿過人流朝我跑過來。在他趕上我之前，我果斷轉(zhuǎn)身。他在離我五米遠(yuǎn)的地方突然剎住腳，帶些驚恐的神色看我。哼，曼妙背影的主人就是這么一張“寒磣的春天”的臉，你終于看清楚了吧!三秒或者五秒，我轉(zhuǎn)身朝前走，嘴唇咬得生疼。

“小姐，請等等!”沒想到，他居然追上來。

我再次轉(zhuǎn)身：“我不潔牙，不買保險，裙子是自己做的——你還想說什么?”男人莫名其妙地看我：“什么潔牙保險?不過，我確實(shí)對你的裙子感興趣!”

果然要被羊冬妮笑死!“想買?3800一條!”我臉已慘白。

“這么貴?我想……我是——”他掏出名片遞給我——李之白，花之裳服裝公司總經(jīng)理。

“我一直注意你，你的服裝很有特色，你一定是服裝設(shè)計師吧?我的公司不大，但效益還不錯，一直缺一個好的設(shè)計師，你有沒有興趣來我這里看看，做兼職也行啊……你笑什么?”

我朝李之白擺手：“對不起，對不起?！笨蛇€是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得人人側(cè)目，我卻痛快淋漓至極!

李之白在我店里轉(zhuǎn)悠，像劉姥姥進(jìn)大觀園：“是你自己設(shè)計的?你真的沒上過服裝學(xué)院?天才啊!”唉呀，被入奉承原來是這么舒服的事。

他終于坐下：“于春天，跟我一起干吧，只做服裝店太委屈你了，你可以成為響當(dāng)當(dāng)?shù)脑O(shè)計師，擁有自己的品牌!我們合伙，你以技術(shù)入股，我們把公司做大做強(qiáng)，怎么樣?”李之白目光閃亮地看著我。

這樣一來，我存折上達(dá)到預(yù)想數(shù)字的日期會大大提前。

我去了李之白的公司，考察一番，然后擊掌成交。這才突然發(fā)現(xiàn)，李之白是第一個在聽我自我介紹后沒大叫“你叫春天?”的人!

李之白為我設(shè)計的服裝品牌起名為“春天一遇”。我喜歡這名字。因?yàn)檫@個名字，我突發(fā)靈感，一下子拿出了十多套以春天為主題的設(shè)計，最后定下五套先行出籠試試市場反應(yīng)。

居然一炮打響，訂單源源不斷。李之白臉都笑歪了。

可世上的成功哪有這么容易?接下來的一年，我全部精力搭在“花之裳”了。沒日沒夜工作，還讓李之白替我報服裝學(xué)院的進(jìn)修班——什么天才，干上了才知靠那么點(diǎn)兒靈氣根本端不起“首席設(shè)計師”這個碗。

我忙，我累，忙得顧不上見羊冬妮；累得在李之白接我的路上一次次睡著。“唉，你的確太累了，下巴尖了；眼陷下去了。我?guī)闳コ燥?，然后好好睡一覺。”李之白眼神里有痛惜。

我已忙得好久不照鏡子?？春笠曠R里那個倦怠的女人好像漂亮了許多。我心里一陣暗喜，說：“難得你對我這么關(guān)心?！?/p>

“不關(guān)心你不行啊，你倒下了，公司怎么辦啊!”

我沮喪地倒在靠背上，再看后視鏡，還是那個于春天嘛，想讓帥哥對自己動心，白日做夢!

突然有一天，我想起查查自己的存款。居然有那么大一筆錢!也就是說，我可以夢想成真了!

我為自己放假一天，收集整容資料。李之白進(jìn)到我辦公室，被桌上堆成小山的資料嚇一跳。我沒什么好隱瞞的，告訴他自己準(zhǔn)備整容。

他被蜇般跳起來：“整容?沒聽說過整容失敗的恐怖故事?”

“我會找最好的整容師。失敗也和你無關(guān)。”

“怎么和我無關(guān)?如果失敗，你心情不好，或者要打官司，哪能一心搞設(shè)計?豈不是公司的巨大損失?”

這理由再次讓我沮喪。我氣急：“成心咒我是不是?”

他又說：“即使不失敗，你漂亮了就能設(shè)計更好的服裝?”

我得意地笑：“當(dāng)然。人漂亮心情好，自然會更有靈感?！?/p>

“嘁，漂亮女人多半智商低，你這種半路美女更會把精力全花在臉面上，智商會降到零!”

不想聽了。我收拾那一大堆資料，轉(zhuǎn)身要走。走到門口，李之白突然大叫：“于春天，如果你能對下一個問題做肯定回答，你的手術(shù)費(fèi)公司全額報銷?！?/p>

我大喜：“什么問題?”

李之白的臉突然漲得通紅，片刻又換上嬉皮笑臉：“那個……就是，你整容后是不是，我們倆將來的孩子，會長得像你整容后的模樣?”

新婚之夜，我問李之白：“你真不覺得我丑?”

“老婆，我見你第一眼就像是見到了春天!我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單身到現(xiàn)在的意義何在——你是我最美的春天!我老婆絕對是美女，而且智商一流!”雖然夸張，可總算聽到盼了好久的話。

第二天早餐。李之白若有所思：“我昨天晚上說你是美女?”

“是啊，還說我智商一流?！蔽页麐趁牡匦?。

“后一句絕對正確，前一句改一下，美女前面加‘氣質(zhì)’二字，氣質(zhì)美女。老婆，我們不靠臉蛋吃飯，一定記住自己的定位!”他起身穿西裝。

一個靠墊憤然向他后腦勺飛去……

責(zé)編 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