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
以寫科學新聞為生,不免經常被問到一些事關科學、但遠非我能回答的問題。比如新的冰期何時到來,小行星何時撞地球等等。連專門研究這些問題的科學家也不能給出確切的答案,我又能說什么呢。但人往往有一種孩子氣的固執(zhí)與不耐煩?;蚴菫榭照{、手機、互聯(lián)網所迷惑,以為在某些方面已經如此發(fā)達的科學,理應在其他方面也令人滿意。一旦發(fā)覺并非如此,就急躁起來。而被人稱為有“科學主義”之嫌的我,對待科學倒不能那樣的樂觀。也許是不夠堅強的緣故,在努力做個“愛智慧者”的愉悅中??傄矓[脫不了那種如影隨形的哀傷——生命真的很短暫,人類真的很渺小。用超自然的眼光去看世界,反倒無法理解這種感受。
不過,我經常喜歡說的一句話是:“世事無絕對……要看你站在什么立場、用什么標準去評價?!敝杂心菢拥陌?,大概是因為我的出發(fā)點太貪心吧。宇宙大爆炸之后100多億年、地球誕生后46億年,經過無數(shù)的機緣巧合、無數(shù)的血腥搏殺,才等到“我”這個特定生物個體登場,并且是作為“智人”之一分子、生在和平國家的和平年代。這樣想來,應該萬分慶幸才對。曾經有一個人類族譜上矮小的新成員被介紹給公眾,這個被昵稱為“霍比特人”的原始人種生活在1.8萬年前印度尼西亞的弗洛勒斯島上,正式名稱是“弗洛勒斯人”。這些人在時間上離我們異常近,他們在島上獵取劍齒象時,山頂洞人已經在北京生活了幾千年;血緣也與我們很近,可能同樣是直立人的后裔。由于生活在特殊環(huán)境里,弗洛勒斯人進化成了特殊的樣子:身材矮小,腦量只有現(xiàn)代人的1/3。與曾經出現(xiàn)在這個星球上的絕大部分物種一樣,與北京猿人和尼安德特人一樣,他們已經滅絕了。其居住地與2004年海嘯的發(fā)生地,讓人產生本能的聯(lián)想,當然這種聯(lián)想毫無證據。并且,在那樣的年代滅絕一個人種,根本用不到這樣大的災難。
記得在2004年,人類派出的機器使者在火星上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水,使這顆紅色行星成為當前找到可能曾經存在的外星生命最有希望的地方。而這只是一種渺茫的可能,更不要說尋找地外智慧生命。
但覺高歌有鬼神,焉知餓死填滿壑
我時常開玩笑說自己是進化的平均產物,擁有許多典型的生物本性。比如喜歡吃富含淀粉、蛋白質或脂肪的東西,據說這是因為在上個冰期或進化歷程中大多數(shù)艱難年代里,喜歡高熱量食物的人更容易生存。除了基因的影響,幼年對饑餓的印象想必也起了很大作用,直到現(xiàn)在我仍對相關話題異常敏感。營養(yǎng)過剩的人想要吃得健康,原是應該的;但有些營養(yǎng)過剩的人掌握了話語權,吵吵得仿佛滿世界米爛陳倉、人人以減肥為務,就很不中聽了。
中國批準商業(yè)種植轉基因水稻的消息,在媒體上曾經引起了又一輪關于轉基因農業(yè)的聒噪,其中的關鍵詞無非是健康風險、基因污染、利益沖突、商業(yè)陰謀、綠色和平,間或摻雜“扮演上帝”。健康風險嗎?有可能,誰能保證一種食物絕對安全呢?在進行轉基因操作時,人們很清楚添加或去除了什么基因、這些基因控制產生什么蛋白質,因此轉基因作物在毒素和過敏源方面并不比傳統(tǒng)作物更危險?;蛭廴締?有可能,科學家正在研究可能發(fā)生的狀況,設計應對措施,這風險并非嚴重到不可控。扮演上帝嗎?打從馴化第一種野生植物或動物開始,人類就開始扮演上帝、創(chuàng)造新物種了,幾萬年來我們就靠這個生存,現(xiàn)在如果縮手縮腳,未免對不起祖宗。利益沖突和商業(yè)陰謀嗎?的確有這樣的氣味呢,有些人費盡心機竭力阻撓中國增加糧食產量,究竟是對我們吃飽肚子有什么仇恨?
——以上最后一句是玩笑話,我到底不愿意把人想得太陰險,寧可認為是因為他們不了解。我不能真正了解非洲饑餓的孩子,某些生活優(yōu)越的人也不能了解我對“民以食為天”的認知,就像他們不了解轉基因技術。從來沒有什么神靈準備好一切,告訴人哪些可以吃。如果真有的話倒也簡單,我們照背神諭就好,其他全不用費心。然而人到底非得靠自己不可。生下來有營養(yǎng)豐富、安全衛(wèi)生的食物擺在面前,是現(xiàn)代嬰兒的特權。人類在誕生之初,僅僅是繼承了猿的本能,冒著風險去嘗試,尋找可用的資源?,F(xiàn)在我們已經積累了大量經驗。有了增加糧食的新手段,為什么要棄之不用?
2008年在災難中結束。人類面臨的災難不止地震一種,有可以減輕的,也有難于對抗的。我們已經比祖先們強大得多,擁有更多的食物、更長的壽命、更豐富的生活。但我們還不能預報地震和海嘯,不能消除貧富差距,不能逃避那終將到來的死亡。人是自然偶然創(chuàng)造的奇跡,卻不是自然的寵兒。面對未知的明日,歸咎或乞靈于超自然是無益的,除了努力,我們必須忍耐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