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1974年3月5日,國民黨元老、著名理論家梁寒操猝死家中。消息傳出,臺灣高層及各界人士無不震驚。一些了解梁寒操死因的國民黨高官們心里都清楚,梁平時與他人很少結怨,也未患過重病,肯定不是正常死亡。
梁寒操,原名翰藻,1899年出生于廣東省高要縣,1923年畢業(yè)于廣東高等師范學校,1916年加入中華革命黨,參加過討袁戰(zhàn)爭,1923年加入國民黨。曾任廣州市東山區(qū)分部常務委員。此后梁寒操一直擔任國民黨的多種要職。1943年出任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部長,“三民主義”編纂委員會主任委員,1946年3月16日在國民黨六屆二中全會上當選為中央常委,1947年又出任國民黨中央理論研究委員會主任委員。1949年年末,梁去香港,1954年轉往臺灣,在臺歷任廣播公司董事長、中央評議委員、“總統(tǒng)府國策顧問”等職。
梁寒操曾長期主管國民黨的宣傳、理論研究及編纂工作,20世紀三四十年代,在中國內(nèi)地頗有知名度,著有《三民主義理論之探討》、《西行亂唱》、《國文學說之研究》等書,是國民黨黨內(nèi)的“三民主義”理論權威。在政治上,他先與胡漢民等國民黨右派走得比較近,30年代初又投靠陳果夫、陳立夫為首的cc集團。梁寒操在國民黨內(nèi)的地位雖高,因個性較直。愛說真話,加上在國民黨內(nèi)的資格甚老,對蔣介石、陳氏兄弟的一些做法常流露出不滿。因而他不能像陳氏兄弟那樣受到蔣介石的信任和重用。
梁到臺灣后,雖然國民黨高官們對他十分尊重,口口聲聲喊他“梁老”,但他未受蔣介石重用,手無大權,加上他不大喜歡出風頭、露臉面,平時在國民黨的報刊上很少見到他的名字。
盡管如此,由于他在國民黨黨內(nèi)的資歷頗深,加上文筆、理論功底厚,又能說會道,蔣氏父子舉行的重要活動,仍請這位元老參加。20世紀五六十年代,他在政治上雖然反共,但他不贊成蔣氏父子、陳立夫、陳誠、谷正綱等人高喊的“反攻大陸”、“消滅‘共匪”’等不切實際的政治口號。谷正綱逢會必站起來舉著拳頭高喊“反共抗俄”口號的粗俗行為,他最看不起、有一次,他當面諷刺谷正綱說:“你每次開會把反共口號喊得那么響。拳頭舉得那么高,共產(chǎn)黨卻越來越強大啊!”
梁寒操進入晚年,更認為國民黨喊了幾十年的反共口號,卻得不到老百姓的支持,關鍵是違背了孫中山的“三民主義”。蔣介石等人表面對孫中山十分尊崇,旗幟也舉得很高,實際上并不按孫中山的主張執(zhí)行,使反共斗爭走入死胡同,所以老百姓在內(nèi)戰(zhàn)期間積極支持共產(chǎn)黨,幫助共產(chǎn)黨將國民黨趕出大陸。國民黨敗逃臺灣后,反共的口號比在內(nèi)地喊得更兇,卻不能真正使人信服。認為當政者一天到晚喊反共純粹是為了保官護權。對大陸共產(chǎn)黨絲毫無損。
他心里雖然有上述想法,因怕蔣介石有意見,在會上沒有公開把話說出來。但在私下,他常對幾個知己說:“我們國民黨人一天到晚在臺灣叫喊反共,幾乎每次舉行的大小的會議,要用一半的時間進行反共說教,而且都是一些不理性的空話,將來后人看到這些不切實際的空口號,要笑我們這一代人是政治瘋子?!?/p>
有的人聽了,認為他的說法與蔣介石的“國策”不符,從關心的角度勸他再莫講這類話,以免引起蔣的不滿,惹火燒身,但他聽不進,仍在私下對一些熟人講他的看法。
貳
到了20世紀70年代,他已七十多歲了,感到余日不多,終于忍不住地將埋藏在心里多年的話在一次大會上吐了出來,
1974年11月24日到27日,國民黨十屆五中全會在臺北舉行。按照原定計劃,此次會議除選舉中央常務委員外,還要通過三個重要文件。
11月25日上午,是國民黨成立八十周年紀念日。這天上午,會議討論《建黨八十周年宣言》。梁寒操作為國民黨的理論權威、老資格的中央評議委員,自應對宣言草案發(fā)表意見。他仔細看過草案后,感到里面的內(nèi)容仍像過去的文件一樣,有大量空洞的、不切實際的反共文字。為了國民黨的前途。也為了國民黨走出反共意識形態(tài)的誤區(qū)。他忍不住站起來。向在場主持會議的國民黨中央常委、中央黨部秘書長張寶樹表示要求發(fā)言。
張寶樹當即點了一下頭,同意他講。
梁寒操簡單作了一個開場白后。當著與會的兩三百名國民黨中央委員、候補中央委員及中央評議委員說:“我們今后不可再用‘反共’的字眼,因為用‘反共’的字眼有點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了??⒅猩娇偫聿皇窃诿裆髁x里一開頭就講‘民生主義就是社會主義,又名共產(chǎn)主義’嗎?他又說,共產(chǎn)主義是民生(主義)的理想,民生主義是共產(chǎn)(主義)的實行,所以兩種主義沒有什么分別。孫總理更進一步說,民生主義就是共產(chǎn)主義,就是社會主義。所以我們對于共產(chǎn)主義,不但不能說是和民生主義相沖突。并且是一個好朋友。主張民生主義的人,應該要細心去研究的。共產(chǎn)主義既是民生主義的好朋友。為什么國民黨要去反對呢……總理接著說。我們國民黨的民生主義,目的就是要把社會上的財產(chǎn)弄到平均,所以民生主義就是社會主義,也就是共產(chǎn)主義,不過辦法各有不同……這種民生主義就是共產(chǎn)主義,所以國民黨員既贊成了三民主義。便不應該反對共:產(chǎn)主義?!?/p>
梁寒操講到這里,見會場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阻攔,接著又往下講:“我們天天喊實行三民主義,三民主義萬歲,還說要將臺灣建成‘三民主義模范省’。但另一方面又要‘反共’,‘反對共產(chǎn)主義’。所以世人說我們自相矛盾。言行不一。因而說我們之所以反共,乃是和共產(chǎn)黨進行‘政權之爭’,并不是真正的反對共產(chǎn)黨及共產(chǎn)主義思想。因此。我看在建黨八十周年宣言中不可再提‘反共’的字眼……”
梁寒操接下來還解釋了他講這段話的理由:現(xiàn)在臺灣在國際上的處境不好,內(nèi)地在國際上的威望日高,蘇俄及東歐、東亞都是共產(chǎn)黨執(zhí)政,如果在報刊、會議上老是喊“反共”,打擊面太大,把上述國家都得罪了,不提反共,上述那些國家對臺灣就不會有意見了。總之,再不能像過去那樣糊里糊涂地叫喊“反共”。他還說,上面這些話,他本來早就想說,因無合適的機會,一直未講出來。他現(xiàn)在老了,覺得再不能拖,應該將埋藏在心里的話說出來,以貢獻于黨,使國民黨在理論上不再犯過去所犯的錯誤,也免后人說這一代國民黨人是“政治瘋子”,高層中沒有明白人。
梁寒操的發(fā)言,把與會者驚得目瞪口呆。他們認為,梁的上述言論,不但顛覆了國民黨的理論基礎,對蔣介石的權威地位也是很大的沖擊。
一位國民黨中央常委當即在會上低聲對另一名國民黨大員說:“照梁老今天在會上的說法,蔣總裁領導我們反共幾十年。豈不都是違背了‘國父’的理論和主張?過去我們走的路豈不都是歪門邪道?這些話。梁老為什么不早說?”
張寶樹怕梁寒操再講下去使會議難以收場。特地起身走到梁身邊,低聲告知這是中央委員會的全體會議,此次會議承擔著重大的歷史使命。再不要講這些話,以免擾亂會議進程。梁寒操見與會者都盯著他,而且一些人還有怒意,只好不再往下講了。
由于梁寒操的發(fā)言不符合蔣氏父子的“反共國策”,大會自然不會采納他的建議,會上通過的《建黨八十周年宣言》仍像過去一樣,充斥著許多荒唐可笑、不值一駁的“反共”的文字,至于合不合乎孫中山的“三民主義”,在理論、邏輯上站不站得住腳,蔣氏父子也不去考慮了。
叁
梁寒操公開在國民黨中央全會上講的一番話。膽子也確實夠大。散了會之后。還有很多人瞪眼望著他,似乎都在對他說:梁老,你好大的膽呀!這樣說來,我們過去幾十年的反共都搞錯了,一點益處也沒有!
當時,許多國民黨中央委員預料,梁寒操這次在會上的發(fā)言,有可能要惹大禍。
果然,散了會后,蔣氏父子的政治打手、靠“反共”吃飯并有“反共痞子”之稱的cc頭目、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谷正綱,跑到蔣經(jīng)國、嚴家淦、蔣彥士那里大吵大鬧,說梁寒操公然在中央全會上反對“反共”,鼓吹共產(chǎn)主義,要在宣言中取消“反共”字眼,旨在渙散黨的高級干部的反共意志。荒謬至極。對黨中央高層出現(xiàn)的這樣的嚴重問題,應交由中央紀律委員會處理,不能姑息。說到激動時。谷還揚言恨不得要揍梁寒操一頓。
至于梁寒操說得是否真實,對國民黨是否有好處,他一字不提。
谷正綱的主張,正合蔣經(jīng)國之意。他對谷正綱說:“梁寒操追隨孫中山總理和蔣總裁革命幾十年。競在其晚年喪失立場,公然在黨的全會上大發(fā)謬論,反對反共,影響極其惡劣。你可向中央黨部寫一提案,要求紀委會調(diào)查處理此事。”
谷正綱當即應允道:“我馬上回去向中央寫提案?!?/p>
谷從蔣經(jīng)國處出來后,連忙組織人寫了提案,又邀了幾個臭味相投的反共分子聯(lián)合署名,然后提交給國民黨中央黨部,并請黨部提交中央常委會討論決定,“以儆效尤”。
不久,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討論了谷正綱等人的提案,與會的常委們認為谷正綱的提案很重要,按照黨章規(guī)定,應交紀律委員會先調(diào)查。并提出處理意見報請中央常務委員會討論批準。
根據(jù)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討論的意見,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長張寶樹將谷正綱等人的提案批轉給了中央紀律委員會,要求紀委會盡快進行調(diào)查并提出處理報告。
紀律委員會的官員根據(jù)中常會轉來的意見。認真聽了梁寒操的講話錄音,然后與孫中山的《三民主義》作了核對,認為梁寒操講的字字句句符合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沒有什么錯誤。如果對他給予處分,就有違背“總理教誨”之嫌,恐引起全體黨員不滿。
由于紀律委員會覺得此問題不好處理,故將案件拖了氣段時間。
肆
后來。谷正綱見梁寒操的處理意見遲遲未報國’民黨中常會討論,又幾次跑到紀律委員會去催問案子的進展,紀律委員會的官員告訴他,這個案子不好處理,原因是梁寒操的話沒有違背孫中山總理的教誨,如果貿(mào)然作了處理,無法向廣大黨員交代,梁寒操心里依然不服。
谷正綱見紀律委員會不想處理此案,便將蔣經(jīng)國的牌子打出來,很不客氣地說:“我此提案是經(jīng)國同意的,你們不處理,經(jīng)國向我問這件案子,我怎么回答呢?”
紀律委員會的官員見谷正綱拿蔣經(jīng)國的牌子施壓,便說:“如是這樣,那我們再開會討論討論?!?/p>
在谷正綱的催逼下,紀律委員會又開會對梁寒操的案子進行重議,經(jīng)過一天的激烈爭論,委員們達成一致意見:梁寒操在中央全會上的講話沒有錯,加上他又系資歷甚深的老黨員,紀律委員會不便處理。如上面一定要處分,按過去不成文的規(guī)定,非得請示總裁蔣介石,由蔣介石定奪。
當時,蔣介石因病身體甚差,大腦也不清醒,正躺在床上休養(yǎng)。紀律委員會的兩名官員抱著梁寒操的卷宗去請示蔣介石時,蔣介石只能聽,不能講話。紀律委員會的官員向他問任何問題他都用點頭表示同意。紀律委員會的官員問處不處分梁寒操,蔣介石也點了一下頭。
蔣介石這一點頭,就意味著紀律委員會要處分梁寒操了。紀律委員會無法。只得著手起草處分梁寒操的文件。
1974年3月5日,梁寒操的一位朋友來看他,告知國民黨中央準備給他處分,蔣介石已點頭同意了,梁寒操聽了一驚,心想:我沒有做什么錯事,為什么要給我處分呢?
他當即拿起電話。向國民黨中央黨部一朋友詢問為何要給他處分,這位朋友將聽說的一些情況簡要告訴了他。
梁寒操聽了,火冒三丈,臉大變,氣憤地罵道:“蔣總裁口口聲聲說繼承孫中山先生的遺志。一天到晚呼叫要實行孫先生的‘三民主義’。每個星期還要舉辦一次‘總理紀念周’活動,實際上說一套做一套,根本不按‘國父’的‘三民主義’辦,所以把內(nèi)地丟了。我怕再把臺灣失了,趕在退出政壇前,盡一個老黨員的責任說了幾句真話。希望我們國民黨在臺灣真正實行孫中山總理的‘三民主義’,不要胡亂反共。不要再鬧笑話嘛!他不但不聽,反倒要處分我,豈有此理!”
說到這里,梁寒操就感到胸部極其難受,頭上大冒冷汗。
梁寒操過去患有心臟病,今天因聽了這位朋友告訴的情況,身心深受刺激,導致心臟病發(fā)作。
不一會兒,他口吐白沫,呼吸困難,眼珠不停地翻轉。
在場人見狀,急忙呼救,并將他抬到床上。幾分鐘之后,梁寒操的心臟就停止了跳動。
他死時,眼睛沒有閉上,還是由在場人用手抹攏去的。很顯然,梁寒操對蔣介石、國民黨的處分心里不甘,死不瞑目。后經(jīng)醫(yī)生診斷,梁系大腦深受刺激引發(fā)心臟病而死。
梁寒操死后,熟知內(nèi)情的人都說。梁寒操是被蔣介石、蔣經(jīng)國父子和老反共分子谷正綱氣死的!
由于梁寒操突然死了。以蔣氏父子為首的國民黨中央對他的處分自然就不了了之。隨后當局為他舉行葬禮時,眾口一詞說他是因心臟病久治不愈而去世的。直到20世紀90年代,少數(shù)幾個熟知內(nèi)幕的人將梁寒操的真實死因講了出來,臺灣人才知道,當年國民黨理論權威梁寒操去世,是非正常死亡。
(責任編輯/劉晨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