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冰瑩曾這樣說過:“這一輩子我所交的忘年的朋友,順著秩序算來,第一、二位是孫伏園和林語堂兩位先生……沒有他們的提攜與鼓勵。我絕對不會有今天,飲水思源,我沒齒難忘他們的恩情。”
初識孫伏園、林語堂
1926年11月25日,謝冰瑩從家里逃出來,成了一名女兵。 嚴(yán)酷的軍事訓(xùn)練和學(xué)習(xí),鍛煉了女兵們的意志。三個月軍事訓(xùn)練結(jié)束后,謝冰瑩轉(zhuǎn)正為正式軍人。
一個星期天,她又在出壁報。男生隊的小海和冰川也在出壁報。他們都喜愛文學(xué),算是文友吧。他倆原是北平的學(xué)生。小海走近謝冰瑩說:“下午我們?nèi)ァ吨醒肴請蟆?,看望主筆兼副刊主編孫伏園先生。他是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的畢業(yè)生,當(dāng)過《北京晨報》的記者和副刊主編,是一位很有影響的作家,我們都喜歡讀他的文章。你跟我們一道去,我介紹你認(rèn)識他。”
謝冰瑩讀過孫伏園的文章,也耳聞他的大名,還知道他是紹興人。和魯迅同鄉(xiāng)。她當(dāng)然想認(rèn)識他。
《中央日報》在漢口。謝冰瑩一行走進(jìn)編輯室。室內(nèi)有兩個人正在交談。冰川和小海走到那位個頭稍矮的胖胖的先生面前,叫了聲孫先生。謝冰瑩知道這位就是孫伏園了。孫伏園正在和一位著藏青色長衫、嘴里含支雪茄的先生說話,聽到有人喚他,他立即轉(zhuǎn)過身,向他們伸出手。他先將手伸給謝冰瑩,自我介紹說:“我叫孫伏園。”
謝冰瑩也自我介紹說:“我叫謝冰瑩,中央軍事政治學(xué)校,也就是黃埔軍校六期女生隊學(xué)員,冰川和小海的同學(xué)。”
孫伏園微笑著把她和她的兩位同學(xué)介紹給含著雪茄的那位先生后對他們說:“這位是林語堂先生?!?/p>
林語堂這個名字如雷貫耳,謝冰瑩沒有想到在這兒一下見到了兩位文壇大名人,她吐了下舌頭。
林語堂走過來。他中等個子,面龐清秀,嚴(yán)肅的表情中透著熱情和微笑,邊吸雪茄邊說:“坐吧,坐吧?!彼焓种钢巫印S职岩恢环降蕪慕锹淅锒顺鰜?。招呼他們坐下。他們相繼落座。
“我長這么大,”孫先生喜形于色地說,“還是第一次看見女兵呢!”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呢!”林語堂說話慢條斯理,聲音柔和,態(tài)度親切,“女兵和男兵一樣威武。神氣!”
他們先聊了會兒軍校的生活,后來話題就慢慢轉(zhuǎn)到文學(xué)和、寫作上去了。兩位文壇前輩問起他們讀書和寫作的事,問謝冰瑩喜歡讀些什么書,寫過些什么樣的文章。她沒有絲毫扭捏做作之態(tài),大膽地把她讀過的書、寫過的文章以及她寫這些文章的發(fā)端和動機(jī),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孫、林二人立即喜歡上了這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兵。林語堂微笑著點點頭對她和她兩位同學(xué)說:“你們可以寫些自己熟悉的題材。民眾積極擁護(hù)消滅軍閥。很想了解軍隊的生活,你們可以寫些身邊事,多練習(xí)就有進(jìn)步?!?/p>
“是呀,現(xiàn)在民眾都很關(guān)注北伐?!睂O伏園附和著林語堂,“反映軍隊生活的文章讀者肯定愛看?!?/p>
他們談興很濃,海闊天空。謝冰瑩向他們提出了好些問題,請他們解答。后來,詩人陸晶清也來了。這次之行,用謝冰瑩對陸晶清的話說就是:“今天真幸福,同時認(rèn)識了你、孫先生和林先生,我真要快活死了呢?!?/p>
林語堂為《從軍日記》作序
得林語堂和孫伏園的點撥。謝冰瑩在西征途中,利用行軍作戰(zhàn)、做群眾工作的點滴空隙,找個地方坐下來,從軍裝口袋里抽出她自訂的日記本,以膝頭當(dāng)書桌,利用短暫的時間,把她的所見、所聞、所想、所感寫到她的日記里。為了防止文稿丟失,每到一地,她就把她寫的《從軍日記》寄給《中央日報》副刊的主編孫伏園先生,請他替她保存。
他們男女同學(xué)從武漢出發(fā)后的第十天,特務(wù)營的符號手里拿著一份報紙來找她,告訴她:“你的大作發(fā)表了!”這是一張英文版的《中央日報》,而且已一連刊發(fā)三期了,翻譯者正是大名鼎鼎的林語堂。
她拼讀了幾句,真的是她的《從軍日記》。這是她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她的這些文字都是隨意寫的,非常粗糙。這么粗鄙的文字,有什么翻譯的價值,林語堂先生竟把它翻譯成英文,還刊在英文版的《中國日報》上。驚喜之余,她又有幾分羞愧和感激。
無奈好運(yùn)不長,軍校不久就解散了,謝冰瑩不得不回老家。她三次逃婚三次都被家人抓回。后不得已還是嫁人了蕭家。好在丈夫蕭明還算個通情達(dá)理的人,沒有為難她,而且后來在她的說服下。還同意她登報離婚。謝冰瑩已無臉面回老家面對父母。只得選擇漂泊上海。
秋天的一天,好消息傳來,孫伏園告訴她春潮書店有意出版她的《從軍日記》,并約她星期天到他家談出書的事。在孫伏園家,孫伏園看著她修改整理成集的《從軍日記》文稿,給她出主意說:“這是你的第一本書。以后你還會有很多很多的書出版,這第一本書的影響大小,對你未來很重要。我建議你請個名作家寫篇序言推薦推薦,再找位你喜歡的名畫家給你設(shè)計個封面,你看如何?”
“我就請林語堂先生來寫序!”她脫口而出,“林先生會給我寫嗎?”
“《從軍日記》是他推出來的,”孫先生鼓勵她道,“他義不容辭?!?/p>
謝冰瑩想了想又說:“我喜歡豐子愷先生的畫,我請他來畫?!闭f完,初生牛犢的她從書案上拿起筆就給林語堂和豐子愷寫信。寫好后即寄走。 幾天后,謝冰瑩就收到了林語堂先生為,《從軍日記》寫的序言。他寫道:
冰瑩以為她的文章,無出單行本的價值。因為她“那些東西不成文章”(這是冰瑩信中語),自然,這些《從軍日記》里頭,找不出“起承轉(zhuǎn)合”的文章體例。也沒有吮筆濡墨、慘淡經(jīng)營的痕跡;我們讀這些文章時。只看見一位年青女子,身著軍裝,足著草鞋,在晨光熹微的沙場上。拿一支自來水筆,靠著膝上振筆直書,不暇改竄,戎馬倥傯;束裝待發(fā)的情景;或是聽見在洞庭湖上。笑聲與河流相和應(yīng),在遠(yuǎn)地軍歌及近旁鼾睡聲中,一位蓬頭垢面的女兵,手不停筆,鋒發(fā)韻流地寫敘她的感觸。這種少不更事,氣宇軒昂,抱著一手改造宇宙決心的女子所寫的,自然也值得一讀……這些文章,雖然寥寥幾篇,也有個歷史,這也可以說明,我們想把它集成一書的理由。
她還同時收到豐子愷先生的回信,他一日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 又是一個星期天。謝冰瑩帶著林語堂先生的序文和豐先生的復(fù)信來到孫伏園家。孫先生就陪她去與春潮書店的老板夏康農(nóng)和方撫華先生見面。兩位老板見到她非常高興,方先生激動地說:“這真是太好了,《從軍日記》有林語堂先生作序。豐子愷先生畫封面,一定洛陽紙貴!”
兩天后,謝冰瑩收到了豐先生寄來的封面畫。
后來,在她最窮困潦倒的時候,《從軍日記》出版了。1930年8月,她從法國的《小巴黎人日報》上得到消息,她的《從軍日記》法文版由法國巴黎的瓦羅瓦書局出版。翻譯者是中國留學(xué)生汪德耀。而推薦者則是1915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羅曼·羅蘭。
謝冰瑩還寫了《一個女兵的自傳》,中卷改名為《女兵自傳》,由漢口友益出版社出版。并很快就有了林語堂先生的二位千金如斯和如雙譯的英譯本。另外,還有其他英譯本和日譯本、韓文譯本。再后來,又譯成了德、法、西、葡、意等多種語言版本,在國際上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
可以說,沒有孫伏園和林語堂,就沒有謝冰瑩的《從軍日記》,特別是如果沒有林語堂。就沒有她的國際影響力,也就不可能有后來的謝冰瑩。
(責(zé)任編輯/穆安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