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之日,尤憶天目。
天目山地處浙江省西北邊陲,東毗杭州,西枕黃山,素以大樹華蓋名聞遐邇。它的性格透明而單純,整整一個冬季,只要境外落雨,林里便會飄雪。
那次登山,雪大如席,瓊玉普綻。躑躅獨行,每一腳凌寒,都輕碾寂寥。折竹聲湮滅了千年古道,歪歪扭扭的鞋跡柔軟了堅硬的磐石。松鼠在枝椏間掂量著冬的深淺,一蹦一跳,不但生動了歲月的意境,還抖下了如春的溫暖。雪,跫然地落,像柳絮風起。離它越近,越接近真實;離它越遠,越接近思想。輕盈的姿態(tài)溢滿了天目的每一個角落,這樣最好,聽不到雁啾鷹嗷,不必擔心尖銳、凄厲的鳴叫會碰碎一個季節(jié)的夢。
無須悠長的歌謠,無須去寒消倦的爐火,僅一片天目雪,語言和文字就能夠走出精神的廢墟。柴門犬吠,驚筍抽芽,借七彩鳥的羽毛和翅膀。用心即可飛翔。霰雪擊中了太子庵的瓦楞。庵內空空蕩蕩,青燈黃卷已然遠逝,唯有蕭統(tǒng)伏案的傳說仍豐滿著殘屋的底蘊。揮手為字,踏雪為詩,因著先人的儒雅,樛木粗藤都是絕代風景。
伏虎瀑托著雪塊翼翼地流,舒緩安詳,一改往日飛瀉千尺、銀白亂濺的暴戾。世界銀杏之祖倒掛傲雪,凜然面風,在懸崖絕壁上歷練森林的放達。柳杉群高擎冰潔,妝點百里雪原,迷惑著天與地的界限。我的帽檐,衣領,肩膀,眉宇,都積貯了雪,分不清是去年的,前年的,還是年代更加久遠的。
膝蓋已被厚重的雪鎖住,一枝奇艷的梅誘惑我繼續(xù)跋涉。嬌子石成了接下來的目標。它危乎兀立,媚態(tài)百生,亦雄亦秀,在雪野中裸露長發(fā)與恬容,堅守無言的約定。從嬌子石往上,樹更茂林更密,金錢豹和毒蛇時常出沒,繼續(xù)沖刺需要的不僅僅是體力了。山高人為峰,雪在頭頂,志在云端,信仰的腳步跨過遙迢艱險,留下的定是輝煌。
登上仙人頂時,已屆黃昏?;赝砗蟮穆?,似乎是一生的長度。禪源古寺中忽然傳出一聲宏鐘,空山在音波的磅礴中開始震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