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岸邊,等待他回頭是岸。
清晨站在我陽臺上的男人
那天,在國光大廈頂層舉行的酒會上遇見鐘思明時,我以為自己見了鬼。
因為,就在昨天清晨,鐘思明還穿著襯衣和皮鞋,在我的陽臺上漫步。而那個時候,我正對著玻璃窗擠額上的一顆青春痘,窗外的鐘思明不動聲色地問我,早上好,請問現(xiàn)在幾點了?
鐘思明的腳踩在不足半尺寬的陽臺邊上,似乎隨時可以像只大鳥一樣滑翔而下,我的驚呼只沖到喉嚨末端便戛然而止,居然乖乖回答:6點。
這個突然出現(xiàn)在陽臺上的陌生男人嚇住了我,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掩住睡衣松散的領(lǐng)口,而鐘思明似乎拿準了我不會尖叫出聲,他說,對不起,你能讓我從你的屋子出去嗎?我們僵持了一秒,然后我說,不能。
太陽大張旗鼓地升起來了,明亮的光線將鐘思明的輪廓暴露得十分清晰。也許我該給物管打個電話,質(zhì)問他們,為什么會讓一個鬼鬼祟祟的男人在清晨6點出現(xiàn)在我的陽臺上?
可是鐘思明盯著我,用那種十分期待又十分信任的表情,我忽然就拿不定主意了。
不得不承認,他是個漂亮的男人,如果說他是賊的話,那么也許賊是一種浪漫的職業(yè)。
那天我最終打開了陽臺的門,讓這個男人大大方方地逃離困境。
這是一個離奇的經(jīng)歷,而我簡直膽大得不可理喻。
可是此刻,鐘思明不僅出現(xiàn)在這個正大光明的餐會上,而且英俊瀟灑,拿著威士忌和每一個人碰杯,輪到我時,他露出一種曖昧的表情。
鐘思明畢業(yè)于美國哥倫比亞大學(xué),目前供職于一家進出口公司,高層領(lǐng)導(dǎo),今年29歲。這樣一個體體面面的人,很難想象他會在清晨6點出現(xiàn)在別人的陽臺上,乞求別人放他一條生路。
鐘思明卻說,這個秘密,我只說給你一個人聽。
我被委以重任,不由自主就成為了他的同謀,然而我聽到的,卻是一個無聊的故事。鐘思明說,他的姑姑住在我右邊那套房里,而他潛入姑姑家,是想偷走一枚古錢幣,因為那是他祖父留給他父親的,父親死后被姑姑據(jù)為己有。
我右邊的鄰居,確實是個獨居的老女人。我不知道這種家族利益斗爭的故事為什么不好好待在電視劇里,而要活生生地上演在我身邊……然而鐘思明說,如果你知道了那枚錢幣的市值是多少,你也會為之瘋狂的。鐘思明用那種要命的眼神看著我,他說,你能同意讓我住在你家嗎?直到我順利拿到我想要的東西。最后,我和鐘思明達成了一個無恥的協(xié)議。他住進我家,付我三倍的房租。
我的心目前是座空屋
如果我說,我并不是為了那三倍的房租,你信嗎?
鐘思明說,我信。
鐘思明說這話時,眼神灼灼地看著我,然后我的臉居然就紅了。
那枚古錢幣與我沒有關(guān)系,我并不想為誰伸張正義。我告訴鐘思明,我持續(xù)多日的惡劣情緒,全都來自于一個男人。我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他看上去也挺愛我,可我們在道德與欲望的漩渦里轉(zhuǎn)啊轉(zhuǎn),整整五年了,誰都走不出去。直到有一天,我在鏡子里看見自己臉上的皺紋,忽然就厭倦了??墒窃賲捑耄矓巢贿^寂寞。
那個男人整整三個月沒有來找我,因為我把自己的住址告訴了他老婆,那男人于是成了耗子,而我的屋子則是貓宅,怎么也要繞著走。
那么好吧。我的心目前是座空屋,誰都可以走,又誰都可以來,何況鐘思明那樣漂亮,那樣坦蕩。
我承認我想要報復(fù)一下誰,雖然我知道,這很幼稚。
然而我沒想到,鐘思明居然并不是坦蕩的,他搬來的第三天,我再次發(fā)現(xiàn)他從隔壁陽臺翻過來,可是,為什么他翻進來的位置,并不是從右邊,而是從左邊。
左邊,住著一對夫婦,那個女人長年戴著品位不俗的帽子。
我為自己受到的欺騙生氣??墒晴娝济髡f,我付你三倍房租了。
好吧,這個男人高價租下我的房子,只為了方便與隔壁那個女人偷情,卻搞出那么一個離奇的故事,什么貪婪的姑姑,什么價值連城的古錢幣,而我居然像個蠢貨深信不疑,這個男人編故事那么有天賦為什么要去讀理工科?
我氣得語無倫次,鐘思明不客氣地說,住嘴,不許你這么說她!
我歇斯底里地喝令鐘思明立刻搬走,想來他故意在餐會上與我邂逅,只為了住進來,以便隨時跨過陽臺去偷情,一想到這個男人清澈的眼睛里居然掩藏著這樣的目的,我就怒不可遏。
鐘思明卻說,我只想住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天天都能看到她。
他說,我去美國讀大學(xué)的費用都是她資助的,這世上,沒有誰比我們更相愛。
他說,求你,別趕我走。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深情款款的大情人,心軟了下來,在燈光下像紙片一樣悲傷而脆弱。
這脆弱在一瞬間擊中了我。我有什么資格討伐他,我們都是可憐人,困在愛情中,別人看來明明可笑得很,自己卻只管演得投入。
他要是愛你,就該離婚
這是一個瘋狂的世界,我的屋子里住著不相干的男人,他每天站在陽臺上,長時間地抽煙和思考。
而我,明明在房間里看電視,笑得很大聲,可是腦子里轉(zhuǎn)著的,是鐘思明和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有一雙長腿,身材豐滿,想必是風情萬種的,否則鐘思明那樣的男人,怎會如此瘋狂。我看過鐘思明不穿上衣的樣子,男人很少有像他那樣干脆流暢的線條,穿什么都有型。不穿,更有型。
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鐘思明越來越在意,這不好,我只是希望有一天我愛了幾年的那個有婦之夫來敲門,來擁抱親吻我,看看鐘思明會不會有妒忌的表情……然而那個男人始終沒有來。
于是漂亮的鐘思明成了擺設(shè),漂亮的鐘思明,逼得我發(fā)瘋。直到有一天,鐘思明走到我面前,他說,那個男人不會來了,你要實在難受,就哭一場吧。我被鐘思明洞穿一切。我說,不關(guān)你的事。
可是奇跡在下一秒發(fā)生,有人敲門,門外,站著那個超過三個月不曾造訪的男人。
鐘思明看一眼男人再看一眼我,然后他說,如果你想利用我來刺激這個男人,真是蠢透了,他要是愛你,就該離婚,怎么忍心這么折磨你。鐘思明沒有給我留一點臉面,所以門外那個男人理所當然地笑著,看戲一樣望著我們,然后我就瘋了,沖著他叫,滾!
我繼續(xù)對鐘思明吼,你也滾!
愿意再收留我一次嗎
鐘思明沒有滾,他在男人面前把門關(guān)上。然后他的胳膊就到達了我的肩膀,他嘴里有一股清苦的味道,淡淡地噴在我臉上,他說,那些話,其實也可以說給我自己聽。
然后我們就彼此看著,像照鏡子一樣瞪著對方。然后不知道是誰主動,我們相擁著滾到了地板上。
地板很硬,而且有灰,我們灰頭土臉地彼此進攻,我的指甲劃破了他的下巴,他的手擰痛了我的胳膊,我們莫明其妙卻又興致勃勃地在對方身體里搜尋,挖掘,占有,憋著一腔火,然而毫無美感,毫無章法。也,并不快樂。
我決定搬走,這個決定我沒有告訴鐘思明,因為那次之后的我們,依然是陌生人。他在陽臺上抽煙和思考,我一集一集地看電視,笑得很大聲。
那個夜晚我們彼此憐惜,可是我們其實不是一路人,我想要回頭是岸了,可是他還不想。盡管他心里明白,那個女人不會離婚的,優(yōu)越的生活,無數(shù)昂貴的品味不俗的帽子,和因為癡心而更加有趣的大情人。她什么都有,為什么要去改變?
我搬走的前一晚,鐘思明一整夜都沒有回來,盡管很可恥,可我還是仔細聆聽了隔壁的動靜。我想象他們在床上翻滾,糾纏,所有的織物都離他們遠去……
事實上我什么都沒有聽見。等我有意識的時候,只聽見奇怪的喧鬧,然后是尖銳的爭吵聲。
鐘思明,和那對夫婦,還有一些圍觀的鄰居,在走廊里扯成一團。這場面像什么,像捉奸。是的,那個女人的丈夫一個虎躍,把正要爬過陽臺的鐘思明一舉擒獲。
鐘思明居然不怎么有表情,只是緊緊盯著女人,倒是那女人,我從她緊緊閉起的唇和額上突起的青筋,明明白白地看見了憎恨和恐懼。
我就在這時走上去,我說,我和我男朋友在打賭,輸了就要翻到隔壁陽臺再翻回來。
我對那個男人說,請你不要報警,我們快要結(jié)婚了,請?zhí)及l(fā)了。
我還說了許多話,就像一個拼命維護未婚夫的小媳婦,因為不知輕重的玩笑,所以闖了禍。最后,走廊上的人散了,燈滅了,我和鐘思明回到房間,把門和窗戶,都緊緊地關(guān)上。
那晚我們誰都沒有說話,一夜無眠。那晚以后我就搬走了,沒有和鐘思明告別。
不久的一個午后,我似乎在大街上看見鐘思明了,他在人群里對我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可是等我仔細尋找,他又不見了,直到如今,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幻覺。
半年后的一個凌晨,我收到一封電子郵件,短短幾個字:你在哪里?愿意再收留我一次嗎?我可以付三倍的房租……那天的氣溫很低,可我緊緊盯著電腦屏幕,忽然就感覺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燥熱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