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你來愛我,
讓你愛我的唯一的條件,
就是我走的時候,你要放手……
到底是什么男人,讓她愛得那么深
第一次見到香兒,她黑著兩只眼圈。據她說,已經黑了很久。
那時候的香兒雖然像國寶熊貓,不過還是很美麗,她清瘦,白皙,裙下露出細長的腿。她讓兩條腿自然地交疊著,沐浴在咖啡屋輕柔的燈光下。沒有男人見了不心動。
那是周末的晚上,她卻打電話約我出來。
對不起,浪費了您的私人時間。她表情淡漠,并不看我,攪拌咖啡的左手一直沒有停。她很喜歡喝咖啡,已經喝了好幾杯。
我笑笑,我單身,沒有什么事情可干。
她手里的勺子停了一下,繼續(xù)在白瓷杯里旋轉,說話的聲音很輕:我的右手一直很疼,不知道為什么,有時候疼得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感覺自己就要殘廢了。
我點頭,沉默地看著她。我是心理醫(yī)生,知道這個時候最好的治療就是聆聽。雖然她給我的感覺,似乎并不只是一個客戶。
香兒說完,已經是深夜,在兩個多小時的時間里,我能了解的并不多,我知道這需要時間。心里有疾病的人,總是把心門關得很緊,有時候連自己都意識不到,她以為她已經把事情陳述完畢,其實不是的……但我不急。
我說,你需要休息。
可我睡不著。她忽然抬頭看我,眼神里有一種讓人憐惜的憂傷,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不舍得睡著,現在他不在了,我卻睡不著了。
我愕然,不知道說什么好,心里竟有一絲酸澀泛起。到底是什么男人,讓她愛得那么深?
那天晚上,香兒堅持不讓我送她,可我還是叫了計程車跟在她的后面,看著她走進一幢老舊的樓房里,才放心地離開。
她的身體和她的心,都不屬于她自己
香兒一直很配合我的治療,為了讓她的心情不那么緊張,我們見面的地方從來不在我的工作室,有時在公園的湖邊,有時在地鐵站。后來,就到了她家里。
香兒是個不擅辭令的人,說來說去都是她的右手,說她的手很疼,看了醫(yī)生,都說沒有任何問題,可她真的感覺到疼,我也親眼看到她有時候疼得直冒汗。到了后來,她自己都覺得無趣,就歉疚地看著我笑,說我是不是精神不正常呢?
我當即給予否定,我說這不是精神不正常,而是你的心里鎖著太多事。
是嗎?她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然后有些戲謔地說,你不是心理醫(yī)生嗎?心理醫(yī)生應該可以打開我的心門。
我搖頭,如果當事人不配合,就算心理醫(yī)生有多大的能耐,也施展不了的。
那么,我讓你好好了解我。說著,香兒把她的手機放到我的手心,說,從現在開始,我的電話,你第一個接。
我以為她在開玩笑,正要還她,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一個叫凌肯的男人。香兒抱著肩膀看我,用下巴示意我接,我猶豫了一下,“喂”了一聲,那邊馬上聽出了異樣,你是誰?你怎么拿著香兒的手機?
我是香兒的朋友,有什么事?
那人開始不耐煩,你別問,你把手機給香兒!
我蓋住話筒,看著香兒,香兒狡黠地笑了一下,示意我繼續(xù),我只好重新把話筒放在嘴邊,說她不在呢,你如果有事,遲一點再打過來吧!
掛斷電話,香兒開始笑,笑得有些癲狂,和之前給我的感覺不一樣,她說待會兒他打過來,還是你接。
我看著她的樣子,心里突然疼起來,我知道,她一定在逃避著什么,她的身體和她的心,都不屬于她自己。
我走的時候,你要放手
凌肯第三次打電話過來時,他的聲音幾乎是咆哮著,你他媽到底是誰呀?我是香兒的丈夫!叫她接電話!
我把手機遠離耳朵,然后看著旁邊的香兒苦笑,再聽,那邊已經掛了。
彼時,我正在香兒的家里,電視開著,里面的男主角正對糾纏著他的女主角說,讓你愛我的唯一的條件,就是我走的時候,你要放手。香兒手里的冰激凌掉下一大塊,她愣了一下,然后用手抱著腦袋大哭出聲。
我被嚇了一跳,我想此時此刻,她需要一個可以讓她舒緩情緒的懷抱,于是,我把我的懷抱給她,她本來在我的懷里僵持著,一動不動,良久,才把兩只手擁上我的腰,她的淚水把我的白襯衫都打濕了。
再接到凌肯的電話的時候,我主動要求和他見一面,他猶豫了一下,同意了。找到凌肯家的時候是傍晚。我和凌肯一樣席地而坐,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把他心里的戒備消除,然后,我指著陳列柜上的照片問他,照片里的女孩是你的妻子吧?
凌肯的視線變得空虛,他點點頭,是的,我很愛她。
那香兒呢?你不是說你是她的丈夫嗎?
凌肯笑了一下,笑得很苦,我是開玩笑的,她哪有資格。
我沒有絲毫意外,點點頭。告辭走到門外,我告訴他,香兒說她的右手一直很疼,你知道為什么嗎?
凌肯被我的話激了一下,半晌,說,她活該。
有我在的話,她右手也不痛了
我對香兒說我喜歡她。她緩緩地抬起頭來,似乎有些喜極而泣,是真的嗎?
我認真地點頭。
她下意識地撫向右手的手腕,可是,我有病,我想我的右手就要廢了,你愿意和一個右手廢了的人在一起嗎?
我用手捧著她的臉,看著她,認真地說我愿意。她就笑了,眼睛有些潮,還開玩笑說,別以為你不嫌棄我,我就會感激你,雖然我的右手殘廢了,可是我還是很漂亮的是不是?
未等我回答,她就把唇印在我的唇上,用呼吸回應我的呼吸。那天晚上,是我在香兒家過的第七夜,卻是我第一次走進香兒的房間,和她躺在了同一張床上。
之后的那段日子,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2008年圣誕節(jié)的前一天,我出去見一個病人,回家時看見香兒拿著手機在陽臺上,她背對著我,沒有說話,只是全身顫抖著,像一片搖搖欲墜的葉子。
我走過去,把她的電話拿過來,又看見了凌肯的名字。問她怎么啦,她搖頭,臉上的憂傷已經聚成一片。
第二天起床,香兒不見了。她在我的錢包里塞進了一千塊錢,留了一張字條,說那是給我的診療費。我在香兒的房子里待了一天,沒見香兒回來,失魂落魄地離開的時候,發(fā)現外衣口袋里有一件硬邦邦的東西,拿出來一看,是她的手機,看來,她沒打算帶走,也許,手機里面的人和事,她從來就沒有留戀……當然,也包括剛存進去不久的我的名字和我的號碼。
他和香兒一樣,都是受害者
為了讓香兒的手機一直開著,我特意去買了型號相同的電池和充電器,以便沒電的時候可以及時換上,然后,我就開始等電話,每等到一個,我就問一下香兒的情況,問她的過去,問她現在在哪里。
然而,香兒的電話很少,我能得到的消息就更少了,根據了解到的消息,我只知道香兒真正的丈夫叫唯諾,是她的大學同學,兩人在一起很多年,直到他出車禍死去。
我隱隱感覺到,就是在唯諾死去后,香兒的右手才開始疼的。
我跑去找凌肯,二話不說,就把他揍了一頓。凌肯自始至終都沒有還手,等我打累了,他就用手抹了抹嘴角淌下來的血,滿臉陰森森的笑容,你愛上了香兒?
我說是的,所以我要替她報仇。
報仇?凌肯眉毛一豎,她殺了我的女朋友眉眉,我才要找她報仇呢!
我愣住了,香兒殺了人?!
凌肯點點頭,又搖搖頭,眉眉和唯諾私奔,然后香香開車去追,才造成的車禍……說著,一個男人,居然號啕大哭。
我恍然大悟,看著他的眼睛,所以你才經常打電話騷擾香兒,罵她,詛咒她,說她是你們愛情的劊子手?
凌肯沒說話,身體軟軟地倒在地上,說話帶著哭腔,除此之外,我還能怎么樣呢?我還能怎么樣呢?
我看著他,無語,其實,他和香兒一樣,都是受害者,只是因為太愛,而且,愛錯了人。
離開的時候,我扔下了一句話,我說,香兒其實比你更痛苦,她一直沒能從那次事故中走出來,那個陰影,讓她一直沒有勇氣再去愛。你就原諒她吧,讓自己釋懷,重新去愛,對你和香兒都好。
我一定可以等到她
2009年元旦,我站在香兒家的陽臺上,讓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
香兒的房門鑰匙我一直留著,我情愿相信,她是故意這樣做的。每逢有空,我都會過來看看,順便把房子收拾一下。這樣,她回來的時候,就不至于感覺到太冷清。
我一直在等待一個機會,告訴香兒,那個凌肯已經逐漸走了出來,他原諒了她,也放過了自己。而唯諾和眉眉的死,真的和她無關,那一天,知道事實真相的她確實很生氣,她也開著車追了上去,然后使勁地用右手按喇叭,想讓唯諾回頭看一看她,可是,他們一直沒有回頭,反而有些慌不擇路,終于沒有注意到即將轉紅的紅綠燈,被路口突然沖過來的一輛面包車迎頭撞上……
我想告訴香兒,只要她相信自己,那么她的右手就不會疼了,我是個心理醫(yī)生,我有信心把她治好。用我的專業(yè)知識,也用我的愛。
香兒一直沒有出現,但是,我相信我一定可以等到她。因為,每一次過來,我都會發(fā)現,放在冰箱里的咖啡和草莓冰激凌,比上次少一點,又少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