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一部周身繪上火焰紋案的紅色SX4行駛在拓東路上。開車的老謝剛完成一個持續(xù)了四天的任務,一身釋然。他沒有用音樂來襯托此時的心情與滿車的火焰,保持安靜與平穩(wěn),是為了后座上熟睡的兩個滿身漆味的大男孩,他們已經累了四天。
兩個涂鴉少年的迷茫路
梁瑜和闞敏相識于高中。梁瑜高中時忙于研究漫畫與音樂,并把跆拳道練到黑帶二段,學習成績卻很差勁。高三開學后幾天,黑板報上貼著一張四格漫畫,梁瑜發(fā)現,作者不論技法還是想法都不在自己之下。漫畫出自高一一名新生闞敏之手,梁瑜找到他,兩個少年相談甚歡,結為知交。畢業(yè)后,梁瑜報考了省外一所藝術學院的油畫專業(yè),兩年后,闞敏選擇了另一所藝院的油畫專業(yè)。兩人走在不同城市的相同路上,在寂寞中保持著默契。
那時的美術類學生畢業(yè)后并不包分配,沒有很好的出路。梁瑜畢業(yè)后進入一家廣告公司做設計,但很快因無法適應市場化的創(chuàng)作而離開,在一個家化經營部做推銷員。闞敏畢業(yè)后直接進入百貨公司,成天站在柜臺前銷售電飯煲和熱水器。兩人相約創(chuàng)作了一部漫畫,連載在一份雜志上,聊以為慰。
一年后,兩人用漫畫賺來的錢辦了一個錄音棚,但經營不善,不到一年便以倒閉收場。和很多大學生不妥協(xié)的性格一樣,他們無法忍受為平庸音樂提供服務,最終失去了本就為數不多的客人。
兩人再次失業(yè),闞敏在文化巷開了一家小玩具店,經營漫畫人物模型,而梁瑜打聽到一門新的繪畫技藝。
梁瑜注意到,國外很多車都噴上了彩繪,汽車不再以款式區(qū)分,個性十足。幾個月后梁瑜打聽到,新西蘭惠靈頓市一個叫LEE的男子自辦了一個汽車彩繪工作室,LEE同意梁瑜過去當一年的學徒,既不收取學費,也不提供食宿。
就這樣,梁瑜靠家里的支持在新西蘭生活了一年。LEE每天把草圖、漆料交給梁敏,用簡單的手勢指導后,一輛車就由梁瑜噴漆彩繪。
一年后梁瑜回到昆明,用一點零花錢買了一支國產噴槍和幾罐國產漆料,揀來一塊舊車引擎蓋,噴出了自己創(chuàng)作的第一張彩繪。但不知該如何上路,梁敏把引擎蓋寄在姐姐家的車庫里,進了一家物理勘探公司,天天在礦山打雜。
一個駕駛教練的創(chuàng)業(yè)夢
老謝是一名駕駛教練。一天夜里,他送學員回家,調頭時車燈掃過學員家半掩的車庫門,老謝看到一塊引擎蓋上繪著一個披發(fā)咬牙的老人猙獰的臉。走在空曠的高架橋上,那張布滿皺紋的邪惡面孔一直占據著老謝的思緒。
第二天,老謝見到學員,得知那塊引擎蓋是出自她弟弟之手。晚上再次送學員回家,老謝要求仔細看一看那幅圖。
引擎蓋上的圖案精致考究,沒有筆峰的痕跡,皺紋與發(fā)線的細節(jié)處理得近乎完美。即使憑著多年的修車經驗,老謝仍無法推測這圖案是如何印上去的。
第二天,坐在礦山上發(fā)呆的梁瑜接到姐姐的電話,電話中一個陌生男子問了很多關于彩繪的問題,最后請他周末回姐姐家吃頓飯。
周末的晚餐,梁瑜吃得格外費勁,他要向老謝詳述為那塊引擎蓋彩繪的全套工序,并解答這個美術外行提出的大堆問題。而老謝從中觀察到的,是梁瑜的認真與執(zhí)著。
考慮了一個月,老謝再次找到梁瑜,說出了開辦彩繪工作室的想法。得到學以致用的機會,梁瑜自然很興奮,但一想到老謝為工作室投入了資金,自己心里卻著實惴惴。昆明到底有沒有市場足以支撐一個工作室?梁瑜在去新西蘭時沒想那么多,此時卻想得整夜失眠。
梁瑜在成堆玩具中找到闞敏,說了自己的想法,闞敏卻并不茍同。在闞敏看來,自己、梁瑜和眾多同學,都學了油畫,但都無法用這門技藝養(yǎng)活自己。如果當初的選擇是錯誤的,那么現在的售貨員生涯未必不是一種解脫。闞敏不想在自己剛上岸時又被拉回水里,“藝術家”,是個貶義詞
梁瑜說了一句話,讓闞敏的堅決徹底崩塌:“畫了那么多年的畫,你真舍得放手?”
三個無畏男人的工作室
幾天后,三人聚在一起,細細商量草創(chuàng)事宜。梁瑜和闞敏全無商業(yè)頭腦,執(zhí)意把每部車變成獨一無二的藝術品,對投入產出比毫不關心。老謝在摸清流程與細節(jié)后,計算出的成本令自己大吃一驚。
昆明市面上的汽車用漆,以最貴的杜邦牌為例,一升只需300元。而彩繪需要的漆料,對顆粒、遮蓋力、持久性等都有嚴格要求,只能用特殊的金屬漆料。梁瑜通過LEE聯系了德國漆料產家,得知一升金屬漆需要4000元!同時,彩繪是以噴槍為畫筆,國產和日本產的噴槍無法達到要求,勉強能用的噴槍價格為9000元一套。另外,為汽車做彩繪,并不是簡單地在車身上噴繪圖案,標準流程為:先用砂紙將全車油漆打磨掉,噴上底色,兩人細細繪上圖案,再用透明光油覆蓋,并在烤漆房內定型。可以這么說,彩繪是在全車做漆的基礎上,在色漆與光油之間加入一層噴繪圖案。如此計算下來,一部車的彩繪成本至少在7000元以上。這個數不是普通私家車主能接受的!而每部車獨有的設計與繁瑣的工藝,也表明汽車彩繪無法量產。這注定是個與大工業(yè)化社會背道而馳的小工作室。
梁瑜用一個多月時間,把噴繪技法傳授給了闞敏。老謝租下店鋪,辦了手續(xù),三人在一間僅有桌椅的偏僻小鋪面里,掛起七八塊引擎蓋,開創(chuàng)了他們的彩繪工作室。第一部彩繪的車,是老謝的新車SX4,兩人的構思主題居然是深淵中涌出千百個惡靈。當老謝和妻子看到自己的新車布滿白色骷髏時,幾乎雙雙暈倒。美院畢業(yè)生外加新西蘭文化背景,梁瑜的品位一時間還很難讓大眾接受。
因此第二次彩繪的車還是這部SX4。兩人忍痛用砂紙把自己精心繪上的圖案抹去,這次繪上了明快的火焰,噴繪的技法優(yōu)勢表現得淋漓盡致,圖案躍然于眼前,仿佛車子真的被點燃一樣。
至今,他們的工作室已經開辦了兩月有余,十多部車在這里改頭換面。閑暇時,三人泡茶探討如何將一條中國龍分割排列在車身四周;有活兒時,三人在60℃高溫的漆房赤膊上陣。能靠自己的愛好支撐生活,能與自己的知交并肩而行,人生若斯,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