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中國的情況將很快發(fā)生變化,從對經濟學家的爭議變成經濟學爭議,從中國問題的爭議變成普遍性問題的爭議。
兩年前社會學家丁學良教授的發(fā)難:中國有幾個合格的經濟學家?他的答案是不超過5個。從思想“立言”的角度看,他說得顯然有道理。沒有獨創(chuàng)的思想,何來學術的爭議?!
沒有獨創(chuàng)思想的經濟學家,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情。但是現(xiàn)有的經濟學家,對中國經濟發(fā)展也居功至偉。他們干的事情,可以稱為全民的經濟學教育,也就是給普羅大眾上課。教學搞得好的經濟學家,就是把西方的理論拿來研究中周的案例,使得人們忘了這是“西方經濟學”。如果有一天搞民主研究的學者。也能讓人摘掉民主頭上“西方”的帽子,那他就可以和經濟學家一樣成功了。目前大學里仍然把經濟學教學分為“政治經濟學(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和“西方經濟學”——好像馬克思是從東方來的一樣——可見普及教育還任重道遠。
從媒體的角度看過去,經濟學家在大眾層面的爭議是近年來才開始的。在此之前的一二十年,經濟學家對上是策士,對下是導師,地位非常尊貴。八十年代末期到九十年代初期,作家的地位慢慢地被經濟學家取代,他們成為年輕人心中的偶像。但是他們也跟作家一樣,自己還得一邊干一邊成長。
陳志武教授曾經介紹說,兩百年前經濟學發(fā)軔于英國,首功就該記在媒體上。現(xiàn)在已經成為大師的人物,成為經典的書籍。比如亞當·斯密的《國富論》、李嘉圖的《政治經濟與賦稅原理》都是在媒體爭論的基礎上完成的。穆勒則干脆是由財經記者轉變過來的,成為“第一個真正的經濟學家”。
其實,中國的經濟學家的“發(fā)跡”又何嘗不是如此。二十年前的報紙,也有經濟版面,但是大多是商場促銷信息?!督洕請蟆贰ⅰ吨腥A工商時報》相對專業(yè),但是曲高和寡,自然沒有人所共知的爭議。其實那時候張維迎已經寫出《國有企業(yè)的五種不可能》,但在媒體報道中,國企改制跟經濟學家沒有什么關系,不過是國家政策變化。經濟學家要做的事情,就是去說服決策者。
中國社會急劇變化的現(xiàn)實,造成理論短缺,邏輯饑渴,媒體只好頻頻請出經濟學家發(fā)言。所有的問題都是真問題,有的如同切膚之痛,有的如同火燒眉毛,比如教育改革,醫(yī)療改革,國企改革,股市改革等等,但是媒體呈現(xiàn)出的多數回答都是偽答案,甚至是為了爭議而爭議的答案。有的經濟學家既然沒有獨創(chuàng)的思想,就應該借助媒體繼續(xù)當好“二傳手”,卻又表現(xiàn)出不屑的態(tài)度,沒有一個基本的論證,就拋出半拉子結論,經媒體一放大,就成了“標題黨”。
經濟學家沒有耐心來解釋,任由經濟學愛好者爭論,使一些本來有價值的問題,僅成了一個吵架的噱頭。在一些重要的現(xiàn)實問題上,經濟學家講的道理還不如一些房地產商人如任志強來得多。
從媒體表現(xiàn)看,大多數有關經濟學家的爭議都不是經濟學爭議,而是社會新聞性質的爭議。比如,經濟學家該不該為窮人說話,經濟學家該不該當獨立董事,張維迎有沒有搞學術霸權,張五常是不是美國通緝犯,等等。
有些看起來是很學術的爭論,也會很快演變成社會新聞。比如厲以寧說股改成功了,吳敬璉說股市比賭場還黑,爭來爭去,最后厲以寧被懷疑有利益瓜葛,吳敬璉則因為“秉持社會良知”而獲得贊譽。
不是說社會良知不需要,而是它本應該是一個學者最基本的東西,卻成為一場學術論戰(zhàn)的收獲,不能不讓人覺得怪異。這就好比我們去看一場拳擊比賽,兩個人在臺上打了一陣,我們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人是假的,另一個人因為其“真身”不戰(zhàn)而勝。
經濟學家遭到的質疑,首先是人品而非學術,或者是既無人品也無學術,這是非常糟糕的事情。從經濟學家自身來看,一些人學問不深,沽名釣譽;從公眾心理來說,腐敗是一個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培養(yǎng)了有罪推定的思維定式而大眾媒體方面,雖然有專業(yè)財經媒體誕生并成長,但是互聯(lián)網又把短暫的少年期拉回到嬰兒期,也就是黃色小報階段,客觀公正為次,聳人聽聞為主。這些原因,決定了爭議的層次,爭議的收獲。
如果只能這樣,那么我也認為這些爭議是必要的,哪怕通過爭議讓人明白學者要有學術良知這種幼兒園的道理也好。再說,每一次的爭論,都多多少少地讓人們明白一些經濟學常識。這些看起來沒有學術價值的常識,其實是最厲害的東西,是一切學術和民生的基礎。
西方媒體在完成經濟學基礎理論普及之后,很快又回到報道財經資訊和技術分析的狀態(tài)。如果發(fā)生“安然丑聞”,首先會在時事新聞版面刊發(fā)。經濟學家大多在象牙塔或者政府、公司做更深的理論研究或數據分析,而財經記者也學會了把高深的理論和復雜的數據寫得像社會新聞一樣好看。而不是由社會新聞記者直接把它的內容轉換為社會新聞。
中國的情況也很快會發(fā)生變化,從對經濟學家的爭議變成經濟學爭議,從中國問題的爭議變成普遍性問題的爭議,也許一不小心還爭議出一個諾貝爾經濟學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