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發(fā)生在民國初年。在竟陵龍尾山西北的何家灣，有個姓何的老漢。他一無家產(chǎn)，二無田產(chǎn)，卻是耍猴的好把式。每天只要他帶著兩個小伙伴——一只叫青青的小猴和一只叫白白的小狗出去遛一圈，總不會落空。

一天傍晚，何老漢帶著青青、白白到京山的石龍鎮(zhèn)耍藝回來，打從一片墓地邊過，突然白白朝前面“汪汪”地叫起來。此刻天已近暮，一陣涼風(fēng)襲來，吹得墳頭荒草沙沙作響，使人不寒而栗。不過，何老漢走慣了夜路，又有青青、白白相伴，自是不以為然。他走著走著，聽見路邊的刺叢“嘩”的一聲響，轉(zhuǎn)眼一個黑影躥了出來，在路邊的草叢中叼起一個布包，扭頭就跑。何老漢很快看清那是條狼，趕緊追了上去。一旁的白白見了更是一馬當(dāng)先，追到狼的后面，朝它的后股狠狠地咬了一口。狼大叫一聲，嘴里的布包掉在地上。狼回過頭來正要咬白白，卻見青青從何老漢的肩上“嗖”的一聲跳了出去，騎在狼背上摳它的眼珠兒。何老漢也很快追了上來，一連幾棍子，打得那狼叫著逃走了。何老漢拾起布包一看，原來里邊包著個剛出生不久的娃娃。何老漢想，要不是窮人家養(yǎng)不活了扔在這里的，就是孩子有什么惡疾……不管怎么說，大小也是一條命。剛好老兩口膝下無子，何老漢便將這孩子抱回家去撫養(yǎng)，并給他取了個名字叫何郎勝。

不知不覺十年過去，何郎勝已經(jīng)十歲，聰明伶俐，活潑可愛。何老漢想，總不能讓兒子長大了也干自己這營生吧？于是何老漢便將何郎勝送到私塾去念書。可是，何郎勝去了不到三天就再也不去了。何老漢問他為什么不讀書，他說私塾的孩子們都罵他是野種。從此何郎勝性格越來越孤僻，動不動就和灣里的孩子們打架。到十七八歲時(shí)，又和附近的流氓地痞們一起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何老漢不由嘆息：“唉，也不知我哪輩子作的孽！早知如此，當(dāng)初讓他給狼吃了，也省得如今心煩！”

一天晚上，何老漢帶著青青、白白從外面回來，聽見家里鬧哄哄的。進(jìn)去一看，原來是不長進(jìn)的兒子何郎勝在外面賭輸了，正在向老伴何大媽要錢。何大媽沒錢，他就在屋里砸東西呢。白白見了不由朝屋里一陣狂吠。聽見狗叫聲，何朗勝從屋里出來，沖何老漢道：“老東西，省事的把錢掏出來，免得我動手！”

白白見他欺負(fù)何老漢，沖上去咬住他的褲管。何郎勝一腳踢來，白白被踢得在地上打了個滾，“汪汪”叫著躲到一邊。青青見了更是嚇得躲在何老漢的懷里，連大氣都不敢出。

何老漢見他越來越不像話，不由斥道：“有本事你自己掙去。一二十歲的兒子，找五六十歲的老頭要錢，你不臉紅！”

“你真的不給？”何郎勝將眼珠兒一轉(zhuǎn)，上來就要掏何老漢的腰包，二人頓時(shí)扭打起來。青青見何郎勝要搶何老漢的錢，撲上來亂搔亂抓，白白也過來參戰(zhàn)?？伤鼈兡氖撬膶κ?？窮兇極惡的何郎勝一手舉起白白狠狠地摔在地上。只聽得一聲慘叫，白白被當(dāng)場摔死。何老漢見何郎勝摔死了白白，又氣又恨，不由罵道：“你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你竟敢耍橫，老漢今天也不想活了，就同你這忤逆種拼了……”

他說著，一頭朝何郎勝撞去。何郎勝往旁邊一閃，何老漢撲了個空，卻一頭撞在石墻上，頓時(shí)鮮血直流，當(dāng)場昏倒在地。何郎勝見了不以為然，幸災(zāi)樂禍地道：“是你自己尋死，這可怪不得我！”

他說罷，撿起掉在地上的錢袋揚(yáng)長而去。何大媽見老伴滿頭是血，昏倒在地，不由驚惶失措地?fù)溥^來哭道：“老頭子，你醒醒，老頭子……這可怎么辦吶！”

何老漢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總算大難不死。老兩口商量，這里是不能再住了。他們在京山內(nèi)山有家遠(yuǎn)房親戚，于是老兩口連夜動身進(jìn)了內(nèi)山，繼續(xù)靠耍猴把式度日。

不久，日本鬼子打進(jìn)了京山城，并不時(shí)到鄉(xiāng)下來燒殺搶掠，鬧得人心惶惶。到處兵荒馬亂，老兩口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

一天半夜，青青突然叫了起來。難道鬼子又來清鄉(xiāng)了？老兩口哪里還敢再睡？就在這時(shí)，聽見有人在窗口叫道：“老鄉(xiāng)，我們是新四軍，請開開門……”

往日，他們這里曾住過新四軍，老兩口知道新四軍是窮人的隊(duì)伍，專打鬼子漢奸的，于是忙將門打開。他們點(diǎn)燈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只見兩個小伙子穿著便裝，渾身都是血。老兩口忙將他們扶到屋內(nèi)替他們包扎。原來，他倆是新四軍的偵察員，在偵察鬼子據(jù)點(diǎn)時(shí)被發(fā)現(xiàn)，交火時(shí)兩人都受了傷，其中一個傷勢嚴(yán)重。幸虧另外一隊(duì)人將鬼子引開，他們才順利脫險(xiǎn)……那個傷勢輕些的漢子道：“大伯，軍情緊急，我得趕緊將情報(bào)送回去，我們這位同志就托付給您了！”

何老漢道：“沒關(guān)系，你就放心地去吧！”

送走那個新四軍偵察員，老兩口當(dāng)即燒了一鍋水，替昏迷中的偵察員擦去身上的血跡，并用鹽水將他的傷口洗凈，將傷口包扎好。他們折騰了一整夜，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突然村口又傳來一陣狗叫聲。何老漢知道這回肯定是鬼子來了，于是向何大媽囑咐了一聲，背起仍是昏迷狀態(tài)的新四軍偵察員進(jìn)了后山。

不一會兒，聽見一陣兇神惡煞的吼叫聲，果然是鬼子進(jìn)村了，正在挨家挨戶地搜尋。何大媽剛剛送走了何老漢和那個新四軍偵察員，前面便傳來一陣“砰砰”的敲門聲。不一會兒，一個漢奸領(lǐng)著幾個日本鬼子闖了進(jìn)來。鬼子們端著刺刀到處亂刺亂戳。他們搜尋半天，什么也沒找到。鬼子們正要到別處去搜查，不想那個漢奸用槍頂了頂頭上的禮帽，突然停了下來。何大媽定眼一看，吃了一驚。這小子不是別人，正是他們那不成器的養(yǎng)子何郎勝。原來，自從他們離開何灣后，何郎勝就上山當(dāng)了土匪，后來又投靠了日本人。何郎勝掃了何大媽一眼，陰陽怪氣地說道：“我當(dāng)去了哪里呢，原來躲到這里來了！”

何大媽沒好氣地道：“我們?nèi)遣黄穑y道也躲不起嗎？”

何郎勝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朝何大媽滿臉堆笑地說：“媽，您說哪的話？那時(shí)候我不懂事，冒犯了您老人家，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說真的，自從您和爸悄悄離開那里后，我到處找你們呢……”

何大媽斜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你太客氣了，我可當(dāng)不起！”

何郎勝滿屋子看了看，又問道：“爸呢？”

何大媽道：“你問他干嗎？趕集去了！”

何郎勝道：“不是吧？青青怎么沒去？”

他在廚房轉(zhuǎn)了轉(zhuǎn)，突然發(fā)現(xiàn)灶門口的灰堂里有一小塊未燒盡的布頭，上面沾著血跡，于是拿著布頭沖出來，朝何大媽問道：“這里是不是有人來過？”

何大媽道：“你說誰來過？除了你們，還會有誰來這里？”

何郎勝道：“救新四軍傷員可是要?dú)㈩^的！媽，你們把他藏到哪去了，快說出來，皇軍還會有賞……”

何大媽道：“我說沒人來過就是沒人來過，你還要我說什么？”

何郎勝將帶血的布頭晃了晃，冷笑一聲，道：“這是什么？”

何大媽道：“那是我不小心切菜弄傷的，大驚小怪！”

何郎勝見何大媽死不承認(rèn)，原形畢露，沖何大媽吼了起來：“死婆子，不肯講是不是？那好，等會見了皇軍看你還嘴硬！”

再說何老漢將新四軍的偵察員一口氣背到后山一個山洞里，安置妥當(dāng)后從山上下來，想回去看個究竟。才到半山坡，便見村子火光沖天。他知道村里有鬼子，不敢回去。直到大火熄滅，他才摸進(jìn)村來，只見村子早成了一片廢墟。村頭的大樹上吊著個人，正是何大媽。

打這之后，何老漢便成為新四軍游擊隊(duì)的一名地下交通員。他常利用耍猴作掩護(hù)，替新四軍送信，秘密接送傷病員等。

不久，上級送來一擔(dān)銀元，是歷盡千辛萬苦給內(nèi)山的新四軍籌集的一批軍餉。由于鬼子封鎖嚴(yán)密，不能直接送進(jìn)山，便秘密轉(zhuǎn)移到這里來。就在銀元送來的第二天，城里的鬼子也得到這一消息，當(dāng)即派出大量人馬到處搜索。

就在這天下午，何老漢剛剛將銀元藏好，只見何郎勝挎著盒子炮來了。原來他知道何老漢是共產(chǎn)黨的地下交通員，看到日本鬼子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啦，便到這里來想將那批銀元弄到手后據(jù)為己有。他一見到何老漢，便故意點(diǎn)頭哈腰地道：“爸，您好哇！”

何老漢沒好氣地道：“怎么不好呢？還沒被你害死！”

何郎勝道：“爸，我知道您還在生我的氣?？蓩屖侨毡救私o整死的，我也時(shí)刻想替她老人家報(bào)仇呢！只是……只是在等待時(shí)機(jī)……爸，聽說新四軍送來一批銀元，日本人正追查得緊呢！”

何老漢道：“什么銀元、日本人的，關(guān)我屁事？我要出去干活了！”

何老漢說著就要往外走。何郎勝忙跨上一步將他攔住，道：“爸，說實(shí)在話，日本人那里也靠不住，我是想和您商量，如能把那些銀元弄到手，我和你便可受用一輩子……”

何老漢道：“你受用一輩子是你的事，老漢可沒那份福！”說著繼續(xù)向前走。這時(shí)，何郎勝將盒子炮掏出來，向何老漢比劃道：“你這老東西找死？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崩了你！”

何老漢朝胸口一指，說道：“好哇，朝這兒來，不打的可是爺?shù)凝攲O子！”

何郎勝用槍口朝何老漢胸口猛地一搗，將何老漢打倒在地。何老漢罵道：“你這天打雷劈的狗雜種，是老子瞎了眼，不該把你從狼口里撿回來，你這狗雜種作惡多端、禍國殃民，一定死無全尸，不會有好報(bào)！”

何郎勝急于知道那批銀元的下落，將何老漢綁在一棵樹上嚴(yán)刑拷打。何老漢不僅不肯將藏銀元的地方告訴他，還破口大罵。何郎勝將樹枝打斷了一根又一根，何老漢還是不肯說。何郎勝打累了，于是找來半瓶燒酒、一支鹵雞腿兒，一口一口地吃喝起來。就在這時(shí)，屋后的樹枝響了一下。他扭頭一看，原來是何老漢養(yǎng)的那只猴子青青，不覺眉頭一皺，一下有了主意，于是忙走到樹下，朝青青招了招手，說道：“青青，你知道別人送來的銀元放在什么地方嗎？告訴我，我給你鹵雞腿兒吃！”

青青瞥了他幾眼，竟然跳到另一棵樹上。他跟到那棵樹下，青青又向下一棵樹跳去。何郎勝想，說不定這畜生知道那些銀元的下落……于是跟在它的后面，朝山后的樹林里走去。

不一會兒，他跟著青青來到一棵大皂角樹下，青青便停了下來。何郎勝抬頭一看，只見皂角樹的中段有個大樹洞。他想，也許銀元就藏在那個樹洞里，便將衣袖一挽，爬了上去。他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爬到樹洞下。他用手掏了掏，樹洞很深。他將整條胳膊全伸進(jìn)樹洞，還是沒掏到底。他不肯死心，耐著性子在樹洞內(nèi)掏來掏去。就在這時(shí)，他的手指突然像被剁了一刀似的疼痛難禁，一聲“媽呀……”便一下從樹上跌下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傍晚時(shí)分，何老漢的繩子被解開了。他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猴子青青。青青替何老漢將繩子咬斷，然后扯著何老漢朝屋后的樹林里跑去。他們很快來到那棵大皂角樹下，只見地上躺著個人。何老漢定眼一看，正是何郎勝，他渾身浮腫，其中一只胳膊更是腫得像柱子。原來，樹洞里藏著條毒性很強(qiáng)的大烏風(fēng)蛇。他被烏風(fēng)蛇咬了一口，又從幾丈高的樹上跌下來，很快就上了西天。何老漢在埋他的時(shí)候，不由長嘆一聲道：“養(yǎng)了多年的猴，尚知道報(bào)答主人。養(yǎng)了個不成器的兒子，卻帶來無窮無盡的災(zāi)難！人一旦變壞，連畜生還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