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嫂叫李金桂,她丈夫叫張實在,村里人就都喊她張嫂。張實在人也和名字一樣純樸實在。有一年,張嫂的一個遠房親戚來她家借錢,張嫂不想借,就偷偷囑咐張實在說家里沒錢,張實在忙點頭答應(yīng)。
想不到那遠房親戚巧舌如簧,沒幾句就從張實在嘴里套出了底細,話已出口,收是收不回去的。無奈,張實在只好實話實說,說是張嫂讓他說沒錢的。那親戚氣呼呼地走了,再也不登他家的門。為這事,張嫂劈頭蓋臉給張實在一頓臭罵。張實在低著頭,臉紅紅的,連大氣都不敢喘。
不管張嫂用多難聽的話責(zé)罵他,他也不敢頂半句嘴。當(dāng)然除了過于實在外,張實在還真沒什么大的缺點。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下來了,后來他們有了一個兒子,讓張嫂生氣的是兒子的性格居然和他那不爭氣的父親一模一樣??上驳氖悄呛⒆泳共宦暡豁懙乜既×嗣拼髮W(xué)。
孩子走了,家里就剩他們夫妻兩個人,地里那點活沒幾天就干完了。近些年,村里許多人都到外面打工,過春節(jié)回家時拿回厚厚的一疊票子。那天,張實在和張嫂商量,說他也想出去打工,多掙些錢回來,兒子上大學(xué),幾年下來就得好幾萬塊錢,緊接著就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眼下是不缺錢,可難保將來不緊張。張嫂覺得丈夫說得有幾分道理,可她對丈夫有點不放心,擔(dān)心丈夫太老實出去后被人騙。
張實在笑著說:“放心吧,我先出去試試。干不了我就回來?!?/p>
張嫂同意了,開始為丈夫收拾進城打工的行李。
張實在干活賣力,不管工頭在不在場都一樣,也不像有些人那樣挑剔工地上糟糕的飯菜,因此沒過半個月,張實在就被老板提拔到了監(jiān)工的位置上,他只需監(jiān)督大伙把活干好就行了。
張嫂在家聽說這個消息很高興,她想這是傻人有傻福呢。
丈夫外出掙錢,兒子在外念大學(xué),家里只剩下張嫂一個人,有個大事小情的都得她一個人張羅了??捎行┗顩]男人幫襯是不行的,比如說豬圈被豬拱壞了,平時張實在三下五除二用不上一個小時就修好了,可張嫂愣是鼓搗了一下午,到最后也沒弄好。這時,張實在的本家弟弟張軍來了,張軍嘴皮子特甜,見了張嫂無論隔多遠都要親熱地打個招呼。自從張實在外出打工后,張嫂家很多活都是張軍幫著干。他看見張嫂在修豬圈,立刻挽起衣袖跨步上前嘴里大聲說:“真是的,嫂子,你咋不喊兄弟一聲呢,這哪里是女人干的活嘛!”說完便開始往豬圈的破墻上搭磚抹泥,張嫂便轉(zhuǎn)身回廚房去給張軍準(zhǔn)備酒菜了。
張軍一邊喝著酒一邊說:“我哥可真有福,娶了你這么個好女人,心靈手巧,四十多歲的人了,皮膚還白得像剝了皮的煮雞蛋,不像我家那口子,剛四十歲,臉上的皺紋就像老樹皮了,人和人就是沒法比呀?!?/p>
聽了張軍的話,張嫂心里美得不行,表面上還裝著不高興。時間一長,兩人看對方的眼神就有了變化。
秋天,到了收割大豆的時候,人人都在地里忙。過了這幾天就是雨期,大雨過后收割的大豆就會因含水量過高而賣不上一等糧的價錢。
那幾天,村子里幾乎看不到人,人人都到自家地里搶收去了。張嫂愁壞了,起了滿嘴的水泡。家里十來畝地的大豆,她一個人就是不睡覺不吃飯,在下大雨前也收割不完哪。正著急呢,張軍提著鐮刀笑呵呵地來了。
沒幾天的工夫,大豆就收割得差不多了,還有小半天就能完事。張嫂早晨下地時特意為張軍沖了罐蜂蜜水還帶了滿滿一飯盒雞蛋韭菜餡的水餃。張軍坐在地里一頓狼吞虎咽,張嫂在一邊看著,呵呵笑了:“慢點,當(dāng)心噎著。”
“噎著也愿意,嫂子做的飯菜就是好吃,我哥娶了你可真是燒了八輩子高香?!?/p>
張嫂聽了這話,像吃了蜜糖,心想自家的死鬼吃她做的飯菜有二十多年了,怎么就沒聽他夸獎自己一句呢,看來男人和男人真是不一樣。
張嫂正想得出神,張軍挪過來猛地抱住了她,在她的臉上匆匆親了兩口,就跑去干活了。張嫂傻在那了,半天才緩過神來。
張軍干活時不小心用鐮刀掃了大腿,割了一個二寸來長的大口子,當(dāng)時也沒在意。可沒過幾天,那傷口居然發(fā)炎了,張軍在鎮(zhèn)上的醫(yī)院住了幾天,張嫂和張軍的老婆輪流到醫(yī)院照看他。張嫂心里特別過意不去,要不是為了幫她,張軍咋會受傷呢?在醫(yī)院里,兩人眉來眼去,心有靈犀。
張軍出院后就偷偷和張嫂好上了。沒多久,張嫂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懷孕了。張嫂最直接的想法就是去流產(chǎn),自己的男人都外出大半年了,自己居然懷上了孩子,她還不得讓村里人的唾沫星給淹死呀。
“有了,就留著,生下來。”張軍倒是高興得不得了。
“可你哥沒在家,我哪能懷孩子?”
“這還不簡單,你去一趟城里,和我哥辦把事,不就妥了嗎?”張軍給張嫂出主意。
張嫂想想就同意了,她也舍不得流產(chǎn),她很想要一個和張軍一樣嘴巴甜的孩子。
張嫂趕到城里的工地見到張實在時,張實在大吃了一驚:“你怎么來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嗎?”
“家里能有啥事,好幾個月沒見,想你了唄。”張嫂說著,給了張實在一拳,“怎么,你就不想我呀?”
張實在嘿嘿笑了:“想,想?!?/p>
張實在把張嫂帶到宿舍,還沒進屋張嫂就被屋子里的臭味熏得打了一個噴嚏。走到屋子的半截腰,張實在停下腳步指著一個稍微整潔一點的鋪位說:“這是我睡的地方,你坐下歇會吧?!睆埳┛戳艘谎垆伾系谋蝗欤櫫嗣碱^說:“你咋不把褥單洗干凈?”張實在笑了:“你瞧我這一身的臟,洗了沒過兩天還得黑?!睆埳┣屏艘谎壅煞虮粫竦煤诩t的臉和他身上那套又臟又破的工作服,心里有些酸。
“開飯了。”外面不知誰喊了一聲。
“這的飯,你吃不慣的,我?guī)愕酵饷娉?,吃完我領(lǐng)你逛逛街,順便找家旅店,既然來了就多呆兩天?!睆垖嵲谝贿厯Q衣服一邊說。
張嫂沒說什么跟著張實在走出了屋子,路過食堂時,張嫂順便往里瞥了一眼,清湯寡水的煮白菜就著黑乎乎的米飯。
“你每天就吃這樣的飯菜?”張嫂轉(zhuǎn)過頭問丈夫。
“沒啥,習(xí)慣就好了。”聽了丈夫的話,張嫂早沒了逛街的心情,她和張實在草草吃了面條,就開始找旅店。
“不能住私營的小旅店,不安全?!睆垖嵲谡f,“上回一個工友的老婆來了,兩人圖便宜住了一家連牌子都沒掛的小旅店,結(jié)果半夜來了賊,身上的錢都被偷了,到現(xiàn)在也沒討回來。”
“是呀,那咱就住正規(guī)的掛牌旅店,多花點錢也行。”張嫂說。
兩個人找了十來家旅店也沒能住下,原因都是因為價格太高了,條件好點的雙人間住一宿就要二三百,住個兩宿三宿的,張實在一個月的工資就沒了。
“就住一晚吧,明晚咱們回工地,工地上有一間為家屬準(zhǔn)備的小宿舍?!睆垖嵲谡f。
眼看都過了小半夜,腿也走疼了,張嫂只好點頭同意。
他們住進了一家名為“雙星”的旅館,花二百四十元訂了一個雙人標(biāo)準(zhǔn)間。房間很干凈,散發(fā)著淡淡的香味,衛(wèi)生間里還有淋浴?!翱烊ハ丛?,傻看著我干啥?”張嫂推了一把傻站著的張實在。洗過澡,夫妻倆剛要鉆被窩,房門響了。
老板娘站在門口問:“你們住在一起,是夫妻嗎?”
“是,我們都結(jié)婚二十多年了。”兩個人紅著臉搶著說。
“這話我信,一看你們就是兩口子??赡銈儙ЫY(jié)婚證了嗎?今晚警察來查夜?!?/p>
“結(jié)婚證?在家呢,我沒帶呀。”張嫂一副哭腔。
“那你就再開一間房吧,要不然會很麻煩?!崩习迥镎f完就扭著屁股走了。
“開一間房得二百多,住這么多錢的旅店干啥呀!”
“你說咋辦?”張實在一邊穿衣服一邊看著張嫂說。
“干脆退房回你們工地小屋去住?!睆埳┮查_始穿衣服。
“你不嫌臟?”張實在很為難。
“不回去,咱倆今晚就得扔五百來塊錢,五百塊錢夠買好幾只小豬仔了,我可舍不得?!睆埳┱f著拉起張實在就走。
可到了前臺,服務(wù)員只肯退給他們一半的錢,原因是他們洗了澡。張嫂肺都要氣炸了,早知這樣,打死她也不會在這訂房間。
等兩人氣喘吁吁趕回工地時,已經(jīng)過了午夜,為工友和家屬團聚準(zhǔn)備的小屋已經(jīng)住進了另外一對夫妻。
“先去宿舍坐一會兒,再想辦法吧?!睆垖嵲谵抢X袋。
宿舍里沒有一個人,鋪上的破爛被褥和臭襪子都沒了蹤影,只有張實在的鋪上堆著新被褥。
“這是怎么回事?”張實在有點發(fā)懵。
“你看這有張紙條?!睆埳谋蛔舆吷蠐炱鹨粡埌驼拼蟮募?。
“張大哥,嫂子來了,小宿舍被先來的工友家屬占上了,我們大伙到工地上去將就一宿,你和嫂子好好休息吧,被子太臟了,我們大伙買了新被罩和新褥單,這樣睡上去會舒服一些?!?/p>
看完了紙條,張實在感動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張嫂沒說什么,心里依舊酸酸的。
幾天后,張嫂從城里回到了村子。張軍見了張嫂,眼睛發(fā)亮:“見到我哥了?”
“見到了?!睆埳┑卮?。
“事辦了吧?”張軍嬉笑著問。
“辦了,而且辦了好幾次?!睆埳┛粗鴱堒娀卮?。
“那就好,那就好?!睆堒姷哪樕蠏熘拇滓?,但更多的是喜悅。
張嫂的眼睛里卻流出了淚水:“張軍,這孩子我不想要了?!?/p>
“什么,你說什么,不想要了?”張軍愣了片刻后看著張嫂說,“這事,你說了算,你說咋辦就咋辦,我沒意見?!?/p>
“咱們以后斷了吧。”張嫂說,“我們該為自己那口子想想。”
“我聽你的,嫂子,這樣最好??缮┳?,我對你是真心的,我要是有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睆堒娬f完神情黯淡地走了。
張嫂站在那里,滿臉淚水,硬是沒回頭看一眼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