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試圖以成語作為切入點,結合兩個案例,分析傳播媒介和社會文化之間的互動關系,指出傳播媒介是文化發(fā)生的場所,也是文化的物化,啟示我們進行傳播學研究時,要重視媒介和文化兩者相輔相成的作用,同時關注文化及其變遷,也不能忽略傳播媒介。
【關鍵詞】實物傳播 傳播媒介 文化
中國五千年的歷史長河孕育了豐富多彩的詩詞作品,而在這些作品中也不乏典型的傳播現(xiàn)象。而現(xiàn)在國內學者的研究領域也多局限于西方或現(xiàn)階段國內的傳播現(xiàn)象,把目光投向中國古代則很少,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畢竟西方的傳播學理論和模式無法涵蓋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里蘊藏的傳播現(xiàn)象和觀念。
一、“魚傳尺素”出典
秦觀在《踏莎行》中寫道: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shù)。
這首詞是秦觀在北宋紹圣四年因被貶在郴州所做的,上句的意思是說作者在郴州旅舍,不斷收到親友的寄贈,但這些寄贈卻無法安慰自己,反倒勾起被貶謫的憤恨。[1]
用“魚”來傳遞書信的典故,最早出現(xiàn)在秦漢時期一部叫《飲馬長城窟行》的樂府詩集里,說的是秦始皇為了修長城,強征大量男丁服役,造成了許多家庭的離散,而親人之間的書信大多只能讓他人代為傳遞。為了防止信件在途中被私拆,古人發(fā)明了在魚腹中放置書信的方法。該樂府詩中的一首五言寫道:
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
其實,詩里的“雙鯉魚”不是指真正的鯉魚,而是指用兩塊木板拼成的木刻鯉魚。寫有書信的竹簡、木牘或尺素是夾在兩塊木板里,而這兩塊木板通常被人們有意刻成了鯉魚的形狀,便成了詩中的“雙鯉魚”了。兩塊鯉魚形木板合在一起,用繩子在木板上的三道線槽內捆繞三圈,再穿過一個方孔縛住,在打結的地方用極細的粘土封好,然后在粘土上蓋上璽印,就成了“封泥”,這樣可以防止在送信途中信件被私拆。[2]
二、“魚傳尺素”的傳播學分析
就傳播的本質而言,人類的傳播活動是社會信息流動的過程。如同物質的流動一樣,社會信息的流動也需要借助一定的方式,通過一定的渠道才能完成,這些方式和渠道在傳播中稱為媒介。[3]根據(jù)媒介的發(fā)生發(fā)展與變化變革,傳播學界通常將人類的傳播活動劃分為四個歷史階段,依次是口語傳播時代,文字傳播時代,印刷傳播時代,電子傳播時代。
而我們上面所說的成語“魚傳尺素”,卻很難在這四個傳播時代中找到具體的位置,筆者更傾向于把“魚傳尺素”歸入實物傳播的范圍中。實物傳播最早是藝術領域的一種傳播方式,藝術的實物傳播,是以實物的形式把藝術信息直接呈現(xiàn)在受傳者面前的藝術傳播方式。[4]這里所說的“魚傳尺素”,指的就是文學作品里的實物傳播。所以筆者為實物傳播下的定義是:以一定的文化內涵為背景,用客觀存在的物體或其符號承載并傳遞信息的傳播方式。獨特的文化內涵也是古人選擇魚作為媒介的原因之一。在我國,自古以來魚的地位都是非常特殊的,除了味道鮮美,是逢年過節(jié)每家餐桌上必不可少的美食外,魚還代表吉祥的意思。魚在中華民俗中的吉祥意義,可從上古歷史文化背景著眼進行考察:初民的謀食方式及對司水魚神的崇拜使魚成了豐收富裕的象征,而由水生殖信仰演化來的魚生殖信仰及魚本身繁殖力強的特點,使魚在傳統(tǒng)文化中染上生殖色彩,成為婚姻、情愛的象征物或性及隱語。[5]
隨著時代進步,媒介發(fā)展對人類的文明和文化都帶來了巨大的影響和沖擊,小小的“魚傳尺素”固然沒有這么大的魔力,卻也在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里留下了些許足跡。像晏幾道“蝶去鶯飛無處問,隔水高樓,望斷雙魚信”,宋琬“不見伊人久,曾貽雙鯉魚”,以及李商隱“嵩云秦樹久離居,雙鯉迢迢一紙書”。這些詩詞都借折成魚形狀的書信,表達了作者對戀人、朋友的思念。魚的形象演化為了一種信息符號,承載訊息的同時自身就傳遞了其他的含義。加拿大傳播學者麥克盧漢提出了“媒介即訊息”的觀點,用“媒介即訊息”的觀點解釋這些詩歌呈現(xiàn)的傳播現(xiàn)象,就會發(fā)現(xiàn)以魚或類似其形狀的物品傳遞信件,都可以讓受者在不看書信內容的前提下,明白傳者沒有或難以用文字抒發(fā)的心意。而傳者與受者的心意相通,不能不說是共同的文化經驗前提下,實物傳播的盛行所帶來的。
如今,在實物傳播的功效遠比不上電子時代的大眾傳媒,但日常生活中還是可以看到一些殘存的實物傳播的影子,比如戀人之間的玫瑰花語。潘忠黨老師認為,如果將我們的日常交往看作是文化活動的話,那么傳播媒介是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同時他提出了三種理論模式來闡釋傳播媒介與文化的關系,分別為:媒介是表述現(xiàn)實的工具;媒介是傳遞信息的工具;媒介是社會交往儀式和文化的生存與再生的場所。[6]的確,“魚傳尺素”中以魚為媒介不僅充當了表述社會現(xiàn)實和傳遞信息的工具,還起到了承接中國自古以來的魚文化的作用。媒介的工具性在其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更重要的是“魚傳尺素”從文化的角度揭示了傳播媒介的另一層含義,作為一個分析概念,它是社會傳播或交流的工具以及沉淀于這些工具并通過這些工具所表現(xiàn)的符號交往的形式和常規(guī),這些交往發(fā)生于一個文化,同時也再生這個文化。[7]這樣的媒介定義,更強調了文化和媒介間的互動,傳播媒介是文化發(fā)生和傳承的場所,我們不能離開信息的交流來談論文化,也不能忽略文化來審視媒介的功能,因為特定的文化時代是實物傳播出現(xiàn)的重要因素。
三、實物傳播的案例分析
案例一:折柳送行
“折柳送行”的習俗最早見于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里的《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起初離別贈柳是表示難分難離,不忍相別,戀戀不舍的心意。之后在文人墨客中,贈柳枝成為了當時社會的一種時尚。張籍《薊北旅思》:“客亭門外柳,折盡向南枝?!敝馨顝短m陵王》:“柳蔭直,煙里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L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睆摹罢郾M向南枝”和“柔條過千尺”這樣的詞句中,可以看出這種社會時尚存在的普遍性。
為什么要選擇柳作為委婉表達情感的媒介呢?這種風俗還有更深的文化內涵嗎?常見的解釋是,“柳”諧“留”音,贈柳表示留念,一是不忍分別,二是永不忘懷。另,清朝褚人穫在《堅瓠廣集》卷四中又提出:“送行之人豈無他枝可折而必于柳者,非謂津亭所便,亦以人之去鄉(xiāng)正如木之離土,望其隨處皆安,一如柳之隨地可活,為之祝愿耳?!盵8]這樣的解釋確實要合理得多,柳樹與其他樹種相比,更加容易成活?!罢哿托小庇饕庥H人或朋友離別去鄉(xiāng)正如離枝的柳條,希望他到新的地方,能很快地生根發(fā)芽,好像柳枝一樣隨處可活,是一種對親朋的美好祝福。并且,由于折柳的習俗出自《詩經》,作為五經之一,《詩經》對這一文化習俗的傳承作用是毋庸置疑的。
案例二:紅豆寄相思
相傳,古時有位男子出征,其妻朝夕倚于高山上的大樹下祈望,因思念邊塞的愛人,每日以淚洗面。淚水流干后,流出來的是粒粒鮮紅的血滴。血滴化為紅豆,紅豆生根發(fā)芽,長成大樹,結滿了一樹紅豆,人們稱之為相思豆。日復一日,春去秋來,大樹的果實,伴著戀人心中的思念,慢慢的變成了紅色心型種子——相思豆,又稱紅豆。[9]紅豆和人類的相思聯(lián)系起來,得歸功于唐朝詩人王維的那首《相思》,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中國人從來都很注重感情,“行人難久留,各言長相思”既是漢代李陵贈蘇武的詩句,也是歷代民間流傳的諺語。[10]現(xiàn)在人們大多把紅豆看成是戀人間寄托相思的媒介,其實最初相思也指朋友間的友情,王維的《相思》原題為《江上贈李龜年》,李龜年是唐代著名的宮廷樂師,也是詩人多年的好友。而之后紅豆在古代詩詞中多是代表愛情的象征物,如前蜀牛希濟《生查子》云:“新月曲如眉,未有團圓意。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碧颇┰娙藴赝ン蕖缎绿砺晽盍υ~二首》:“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此外,在特定的歷史時期,紅豆還被賦予了新的內容,溶入了詩人懷戀國家的情感,明末抗清志士屈大均《紅豆曲》:“江南紅豆樹,一葉一相思。紅豆尚可盡,相思無已時?!?/p>
紅豆成為一種相思的代言物,不僅因為其形狀類似心臟,顏色鮮紅,質地堅硬,永不褪色的物理特征,而且在封建禮教占統(tǒng)治地位的古代社會,紅豆代表了一種轉喻,讓文人們毫無顧慮地在作品中描繪真切的相思之情。紅豆文化也經由詩人們的筆下流傳著,演變?yōu)榱嗣耖g的一種流行文化。而“紅豆寄相思”的實物傳播形式在這種文化的影響下,今天的生活中仍然可以見到,紅豆作為媒介一定意義上傳遞的是傳者的情感,受者無須其他的信息,比如書信之類的,就可以很清楚地明白傳者想念自己的心意。隨著這種傳播形式的擴散,紅豆這個媒介符號繼而又促進了相思文化的發(fā)展和傳播。
上述兩個案例,只是中國古代詩歌中比較典型的兩種實物傳播形式,其他如鴻雁傳書、驛寄梅花等也是人們耳熟能詳?shù)拿浇榧那槭址?。與我們所熟知的傳播形式相比,實物傳播更多地強調傳播的主體文化和傳播媒介的互動關系,因為是文化賦予了傳播媒介特定意義下的信息,才使像柳和紅豆這樣的媒介在歷史發(fā)展中演化成一種即定的感情符號,繼而通過人際交往,這些媒介從空間和時間上繼承了自身特定的文化。美國傳播學界文化學派的著名代表人物凱利宣稱,傳播的最高表現(xiàn)并不在于信息在自然空間內的傳送,而是通過媒介符號的處理和創(chuàng)造,參與傳播的人們構筑和維持有序的、有意義的、成為人的活動的制約和空間的文化世界。實物傳播里的“魚”、“柳”、“紅豆”等媒介就在人們的傳播活動中形成了獨特的文化,媒介與文化的互動繼而促使這樣的文化流傳下來。
結語
誠然,現(xiàn)代社會中實物傳播的方式似乎逐漸被人們遺忘,因為它不可能有大眾傳播那樣令人驚嘆的傳播效果,也不可能在電子媒介占主導地位的今天,吸引住大眾的眼球,對注重實際效果的現(xiàn)代人也沒有太多的現(xiàn)實意義。但這樣的傳播方式還是可以帶給我們一些思考,至少實物傳播對文化的重視和傳承能啟發(fā)我們研究人們的傳播活動時,不要忽視傳播媒介所存在的社會環(huán)境和文化背景,畢竟沒有媒介符號的創(chuàng)造和交流,古老的文化就不可能在悠長的歷史詩篇中持續(xù)存在和演化?!?/p>
注釋
[1]陳祖美:《秦觀〈踏莎行〉簡析》,《文史知識》,1986年第11期。
[2]http://ks.cn.yahoo.com/
question/1407022002632.html
[3]李彬:《傳播學引論》,新華出版社, 2003年版,第2頁。
[4]宋瑤林:《論藝術傳播方式的特征》,《理論與創(chuàng)作》,2005年第4期。
[5]潘莉:《中華民俗中的“魚”文化》,《齊齊哈爾大學學報》2000年第9期
[6][7][11]潘忠黨:《傳播媒介與文化:社會科學與人文科學研究的三個模式(下)》,《現(xiàn)代傳播》,1996年第5期
[8]http://www.chunfenghuayu.
cn/dispbbs.asp?boardID=27ID=673
page=5
[9]http://www.readnovel.com/
novel/13041.html
[10]李暉:《魅力〈相思〉詩 長盛“紅豆”俗》,《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04年第2期
(作者單位:云南大學人文學院新聞系)